她既无依靠,也无援军,去巴州不是借道,还能做什么?巴州与黎州相连,名义上归州府管,但实际上也早已被化险当初
除非除非!
仿佛凭空被电打了一般,李哲愕然地望向主子,而陈相青冷笑连连:“我原先竟不知你蠢到了这个地步!”
“可,可——!”李哲大声说:“可济善姑娘只有一个人,即便她带上犯人,也不过二人。又能如何?再者,她怎么会,她怎么敢”
他说不下去,陈相青的冷笑仿若星火,将他脑内一切思绪点得如同烟火一般乱炸。
不是他蠢,李哲并非没有想过那个可能,但那个可能真的太小,太小了,谁知道能够这样做?谁会这样做?谁敢在劫狱之后,带着犯人这样做?
她做得到么?!
“还愣着做什么!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得久了,蠢钝如猪!”陈相青上前将他踢翻,三绽花瓣于袖袍上大开大合:“备马!”
李哲爬起来:“府内的客人还等着公子——”
“让他自己招待去!”
巴州。
旭日东升,在江面铺开一片艳丽的红。济善趴在船沿上,把手放在水面上,看着自己的手划破艳红的水面。
谭延舟从船舱内走出来,看着日出,轻声赞叹:“许久没有见过的景色了。”
“感谢我。”济善说。
谭延舟笑笑:“多谢你为我劫狱。陈相青此刻大抵已经暴跳如雷了。”
“以后还会更生气。”济善道:“到了青州,我们还有仗要打。”
谭延舟愣了:“打仗,和他?”
“他认为朗氏完了,青州必然归他。”济善说,伸出一根手指扒拉了一下眼睑,谭延舟又一怔,才反应过来她做了一个鬼脸。
“但青州是我的,朗氏也是我的。”
夜。
巴州古楼百年,围墙黄泥剥落,但在夜幕中仍然伫立,如同趴伏的巨人。
围墙上士兵手持火把沿着墙行走,脚步轻盈。巴州不算什么富庶地方,这些年收成不好,缺粮,更缺油,士兵小心翼翼把菜油倒进钉在墙头的灯盏里,满心肉痛。
“今年收成差成这样!这可是好菜油啊,老子小时候年节才能吃上的,也拿来烧了,”士兵骂骂咧咧,把手在罐子口抹了一圈塞进嘴里:“香!”
“克扣你那口了么?”持着火把的士兵踢了他一脚:“这是从下头农户那里征来的,没少你一顿饭,还馋这一口?耗子!”
舔油的道:“烧也是烧了么,这灯也不差我这一口!”
灯油已经都续完了,他习惯地把火挑亮些,一手抬着罐子,哼着小曲朝城楼下走去。沿途上的兄弟都昏昏欲睡地靠在墙上。
他们不算是州府内的兵,平日里的饷银另领,吃穿用度也是单独开账,因而他们吃的用的要比城里一般的兵都好些。
这份好也养出了他们一身懒怠的肉,毕竟谁每日好吃好喝了,不会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巴州不算兵家必争之地,虽在州府管辖之内,但实际上州内许多田土房宅早已成了黎州平南王的私产,父母官在朝廷里也都是平南王一派。
除去连年天灾导致的收成不好之外,巴州因紧靠黎州,有平南王兵马震慑,无过多匪乱,又山谷众多,地势崎岖,反而在乱世中显得安稳。
前些日子听说黎州与青州有乱,身在巴州的士兵在一块儿吃酒的时候还侃了一番,讲难免要乱到巴州来。
可说是这么说,大伙心里还是懒洋洋的,古楼前是城墙,有守城的州府兵,后为峡谷口,两座大山相夹。
只要古楼上把灯一亮,遥遥瞧着前方屹立的城墙,后头庞然的大山,就觉得心里踏实。
前后皆有屏障,谁也警觉不起来。
举着油罐的人一层一层迈下古楼漫长的木梯,对着黑暗处吹了声唿哨,从怀里掏出一块馒头来。
馒头黄黑干裂,他自己咬了一口,才把馒头在油罐子周围用力擦了一圈,将罐子边缘擦干净。
黑暗里悉悉索索地,响起了铁链的声音,随后亮起两盏灯似的眼瞳,朝士兵飘了过来。
“来!”士兵喊一声,将手中沾了油的馒头扔出去,黑暗中扑出来一只大狗,一口叼住馒头吞下去。
大狗呜呜讨好地叫,坐在地上冲他摇尾巴。士兵笑了笑,摸了把那个狗头,准备过去将楼下的灯油点上。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黑暗中,浮出了第二双莹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静静地望着他,蹲在黑夜里,如同潜伏的野兽。
士兵愣了一下,看看脚边的大狗,又看了一眼黑暗中的眸子。
人在嗅觉与耳力部分远不如犬,因而当看着大狗不仅没有异动,反而还在乖觉地摇尾巴时,士兵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这大狗是训练过,正儿八经的军犬,凶悍起来能捕杀落单的野狼,一旦生人靠近,咆哮起来铁链子简直要拴不住。
可它如今悠闲地摇着尾巴,士兵便也没觉得是威胁,心想那里头是个东西,野狗么?还是别的什么野兽?这崽子还自己玩儿上了?
可是看着看着,士兵的寒毛竖了起来,因为黑暗中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分明不属于任何一种野兽。
那是一双人的眼睛!
士兵大叫一声,他反应非常快,在向黑暗中抛去油罐的同时,朝着身后火把跑去,一手拽下了火把后,才大喝:“什么东西!”
他没听见预料中油罐破裂的声音,油罐好像在被投入黑暗的那一刻,被黑吞没了,黑暗里依旧是静静地浮着一双莹亮的眸子,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