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他就看着四婶从悲伤的妇人化身为复仇的厉鬼,一双眼瞪出了血丝,把遗像当做板砖一样高高举起、重重扫下,朝着他扑了过来:“小畜生,你还我丈夫的命来!”
举着话筒的年轻女记者被遗像牌板砖撞得连退几步,重心不稳,眼看就要倒在地上、被人群挤压着踩过去,一双手从背后扯了她一把,把她推到了一边。
女记者吓出一身冷汗,想回头道谢,就见刚才还在她话筒前啜泣的女人扑了过来,扑到扶她一把那人身上,对他又抓又打,疯了一样地叫嚷着。
那就是她刚才说的白眼狼侄儿吗?
“罗姐,咱们要跟上吗?”
她愣神的片刻功夫里,身后一群同行已经像闻见血腥味的豺狼一样一拥上前,把两个当事人围在中间。而她的摄像不甘落后,正跃跃欲试的看着她。
不论是“被欺孤儿十年后勇敢复仇”,还是“白眼狼侄儿侄女背信弃义,为钱财反杀恩人小叔”,都绝对是一个值得深度挖掘的大标题。
亲戚关系、道德伦理、凶杀案,既能找到人们的共情点,又能兼顾刺激感,何况三个话题都是当下容易起热点引流量的类型。只要对标题稿件稍加修饰,上不了全国大新闻,在潞城本地甚至本省的视频号火一把,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但不知为何,看着中央两个人,她总觉得,这件事的曝光会是对这个本已不容易的家庭造成极大的二次伤害。
眼瞅着门口已经从“受害者家属采访”要演变成“围殴群架”,早在一边警戒的几个警察忙上来维持秩序,连拖带拽地把查槐从里面解救出来。
而在他们身后,还有闪烁不停的摄像头,夹杂着女人的哭吼:“你们都是一伙的!警察和凶手合伙欺负人啦,没有天理,没有公道了啊!”
“不了吧,”女记者摇摇头,“资料收集得挺全,就别揪着这几个人不放了。咱们早点回去,赶赶工,争取在这些媒体前面出去吧。”
查槐的整个领子都被扯开了,外衣上装饰用的扣子还崩掉一个,头也乱糟糟的,看上去十分狼狈。
他跟着带路的警察往里走:“谢谢警官帮忙,这么晚还得出来处理事情,真是麻烦您了。”
给他带路的警察看上去比他还小不少,刚才在外面还维持着“威严”唬人,往里走了几步,见查槐通情达理,话匣子也打开了一点:“小事小事,我还得庆幸你给了我们一个机会管呢!本来嘛,他们在外面采访,情绪激动一点用词激烈一点,也和闹事挂不上钩,硬要管还怕媒体添油加醋,唉,公家饭不好吃啊……”
“你在那胡说什么呢?”
一个中年警官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还跟着陈久。陈久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连查槐走到他面前都没注意到。查槐在他眼前晃了两下,陈久就像见鬼一样弹起来,看见是他,才稍微松懈下来。
“查槐?你来了啊,”陈久道,“这位就是何警官,是负责查柳……负责你小叔的案子的。”
何警官对查槐颔:“查先生,关于案件我们还有些事情想要了解,您现在方便吗?”
“方便。”
查槐准备跟着何警官往里走,忽然想起阮文谊等会还要过来。
他怕阮文谊和那群对工作充满热情的记者撞在一起,怕畏惧别人目光的阮文谊被暴露在聚光灯下,然后出现在某日的短视频或者本地新闻里。
“姐夫,”查槐喊住陈久,“文谊等会要来,我不想让他走正门,你能不能……”
“不能。”
陈久搓一把脸,疲惫道:“我早就定了车票,现在得去车站了。”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语气的生硬,陈久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道:“不是姐夫不近人情,是我最近正忙,有个升迁机会,上面还在考核……不管生什么,生活总得继续,我也要活命的呀,小查。”
他再次狠狠抹了把脸,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对查槐一鞠躬,往门外走去。
抹脸是什么有特殊魔力的动作吗?
他好像把什么曾经珍重的东西从脑海里一起抹去,扔在地上。查槐看着他走出公安局的大门,越走越快,仿佛卸去了一个本来容不下又舍不得的大包袱,从此就一身轻。
“你还好吗?”何警官在一边友善地提醒,“如果你还担心正门的问题,可以把手机还有那个人的联系方式给那边的警官,他会帮忙处理的。”
查槐不再看陈久的背影,把手机掏出来:“好的,谢谢。”
何警官带他进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