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位置的特殊性,埃德温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清晰地传进广场上所有人的耳朵中。他开始说话,语调平静,只有熟悉的人才能意识到他极力地克制自己语调中的颤抖,他的第一句话就引起了不少的骚动:
“我是一个有罪的人。”他这样做下断言。
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塔尔站在牢笼之中,透过闪闪光的银栅栏看他,他难道不知道教廷的大主教逾越礼制出现在这个场合意味着什么吗,说出去的话无法收回,第一句话就无异于自毁。现在结束或许还来得及。
主教的胸膛中仍旧燃烧着能够把他烧尽的贪婪的火焰,他清楚应该怎么选择,从童年开始就决定了向上攀登的愿望,到现在为止都在拼命努力。
都走到这一步了,塔尔想,然后呢——
然后,他站在白塔的高处,紧紧攥着手中的权杖,和他过往的每一次传道那样:
“我不该来到这里,”
埃德温说,“但是你们看,我心甘情愿地来到这里,就算迎来我的终焉,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就算再有一千次,我也会做这个选择。”
他的声音从颤抖逐渐走向平静,他还没有说他来的目的,在呼吸的间隙他短促地笑了笑,看着圣殿骑士和他手下的神官迟疑地站在原地,很可惜他们没能把握报信的时机,这也尽在主教的预料之中。
人群因为太过于震惊鸦雀无声,
“我来这里是为了救一个恶魔。”
就算是最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埃德温要做大逆不道的事情,圣殿骑士拔出武器,他们迅地向着白塔的大门涌去,而神官则惊诧地瞪着眼睛,试图借助魔法来进行攻击,至少触及他们主教大人的袍角;
人群中有人尖叫,似乎想要逃离,并在外界像个炸弹那样将可怕的新闻传递出去。
埃德温低下眼睛漠然地看着人群,他用手心感受手中权杖凹凸不平的花纹,随后轻轻向下用力。金色的权杖敲在地上,随即亮起,像是一枚太阳,在一瞬间席卷了整个广场。
他对光明魔法的掌握炉火纯青。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他们的主教有着惊人的天赋,有一部分知道他为此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但是所有人在看到如此纯粹美丽的圣光从埃德温的权杖中迸出来时,还是被这情景摄住心魄,近乎要忘掉呼吸。
恶魔站在窄小的牢笼里,而牢笼就像是被扼住咽喉的兽类一样挣扎起来,雕刻着神谕咒文的栏杆融化,白银滚烫地流淌在地上,出吱呀的怪声和金属融化时散溢而出的轻微异味。
主教在用光明魔法拯救一个魔鬼。
在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他们的眼睛。
塔尔看着圣骑士冲过来,像是喘着粗气的牛,试图阻止他逃窜出牢笼,他们的剑尖闪闪光;已经有教士来到了白色的门前,举起手中被神赐福过的礼器——
金属坠地的哐当声响起,像是在奏乐。
圣殿骑士们被圣光死死地压住脊梁,武器从失去力气的双手中脱出;而资历较浅的神官甚至情不自禁地跪了下来,那光芒明亮到足以吞噬天地,使他们不敢抬头。
场上最富有经验的正是那位给塔尔断罪的神官,他坚持的久一些,以至于能够大声地向埃德温呼号,声音狂暴,犹如雷霆:
“光明神的叛徒!神会摧毁你,就像你摧毁我们一样,你难道不害怕来自天国的怒火吗?假如你现在停手……”
他不能再说话,因为属于他神明赐下的力量在他们的主教手上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彻底地挥力量,埃德温显然觉得很有意思地笑了笑:
“请不要称呼我为叛徒,”
他的声音仍旧有那种奇异的魔力,却被这个傲慢之人用来说些截然不同的话语,
“我从未信仰过光明。为这个念头我亵渎了神明,并将永无悔过之意。”
*
如果一个人身居教廷高位,不是为了信仰,那么一定是为了权力。
如果一个人宁可放弃权力,放弃信仰,那他一定像个傻瓜一样选择了爱情,相信虚无缥缈的爱情能够充当面包,仅仅依靠爱情就能生活。
现在恶魔可以离开了。
塔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追逐着埃德温的眼睛,而主教终于坦然地在表完这一番足以毁掉他的话语后,重新看向他。
埃德温灰色的眼珠微微转动,带起无数飓风的残痕,然而飓风的风眼依旧是留给塔尔的,就像是圣光没有一丝一毫触及到恶魔的皮肤,而是温顺地避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