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轮到王爱国的脸成了大红布。
警局大院外面的小河沟刚刚整修改造过,经年的淤泥被挖了干净,路两边栽下了垂杨柳,环境看著舒服多了。燕飞在前面慢慢溜达,王爱国在後面慢慢跟著,小风一吹,凉飕飕的。
“天凉了,怎麽也不知道添件衣服?”燕叔叔回过头看一看,摇摇头。
“不冷。”王爱国也摇摇头,看看燕叔叔穿的毛背心,再看看自己穿的短袖衬衫,笑了笑。
燕叔叔也就不再说什麽,转过脸去继续走,慢慢地,如同老太太绣花,简直是生怕踩死个苍蝇什麽的。远远传来和尚念经的声音,乱哄哄的听不太清楚,夹著哀乐还有哭声,看来是谁家在办丧事。
王爱国搔了搔头发,那什麽,燕叔叔,您慢慢走,我到前面看看热闹去。
王爱国本来不是这麽好奇爱瞧热闹的主儿,实在是有点不耐烦了懒得磨蹭,他知道燕叔叔是在等王其实追出来,有点羡慕,有点嫉妒,也有点失落,说不出来的滋味──唉,等待其实是件挺浪漫的事情,自己还是不掺和了吧。
办丧事的人家看来是有点来头,场面搞得挺大,丧棚搭得满像那麽回事儿,四十来个黄袍和尚围著长桌绕著圈儿,一边走一边低头诵经,声音通过高音喇叭放大出来,唵嘛呢叭嘧吽唵嘛呢叭嘧吽……
死者是个老头,看看!告,是个老干部,当过副县长的人物。王爱国看看灵堂中间的遗像,再看看遗像前头煞有介事做著法事的和尚,皱了皱眉──还是老党员呢,也搞这一套!话刚说出口,已经被後面过来的燕叔叔拉走了。
别在灵堂跟前说这些话!燕叔叔教训了他一句,人死一把灰,无非是给活著的留个念想,不是什麽错儿,懂不懂!
人死一把灰,这句话是燕叔叔曾经说起过的,王爱国点点头,蓦然想起那满山灿烂的桃花,和那埋在桃树下的两个人,早已经化成了飞灰的那两个人。想来,燕叔叔依然是耿耿於心的吧。
不懂──王爱国拉了个长腔,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就算是个念想儿,何必搞这一套!还搞得这麽大阵势,给谁看呢?噪音扰民,哼!
燕叔叔有点啼笑皆非地瞪著他,臭小子,跟王其实学点什麽不好?什麽乱七八糟的都扯出来了!这叫宗教信仰自由,懂不懂?
这个我懂,王爱国吐吐舌头,开始背书──宗教信仰自由,是指:有信教的自由,也有不信的自由;有信这种教的自由,也有信那种教的自由;有过去信教现在不信的自由,也有过去不信现在信教的自由。
行!燕飞被逗乐了,不愧是中学政治课代表啊,死记硬背的功夫不错。
王爱国说燕叔叔您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我也不夸你也不损你,你自己琢磨吧。燕飞忽然沈吟了一下,揉了揉王爱国的头发,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自由的,比如说……燕飞想了想,缓缓吐出两个字──爱情。
爱情?
对,爱情。燕飞耸耸肩膀,有爱的自由,也有不爱的自由;有爱这个人的自由,也有爱那个人的自由;有过去爱、现在不爱的自由,也有过去不爱、现在爱的自由。
看起来,燕老师非常地擅长於举一反三。
你自己琢磨去吧。燕飞匆匆丢下这句话,对著後面迎过去,怎麽这麽慢!
王其实手里抱著件夹克,你怎麽也不穿件外套啊?当心冻著。
燕飞说我又不冷,你给儿子穿吧。
王爱国站著发愣,正琢磨著燕老师的那几句话,懵懵懂懂披上了燕飞的外套,顿时暖和了不少,这才反应过来,笑著跟他爹说了声谢谢。
王其实说你别谢我,要谢就谢燕子去,我这算借花献佛。
三个人沿著柳荫路走了个来回,再次路过丧棚的时候,王其实也皱了皱眉,小声嘀咕了一句什麽,声音很小,看起来也是在抱怨──虽然燕飞明显是听见了,可是,更明显的是,燕叔叔愣就当作没听见。唉,偏心眼!王爱国叹口气,啥也没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