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洋说完,静静地看着林远琛沉默了短暂的几秒后,他脱了身上的白大褂扔在沙发上,后退了两步,按照之前三年里跟着林远琛时的规矩一样,严重的错误都是这样的惩罚方式——他用俯卧撑的姿势撑在了地上。
“我一个没有前路的人,做这些我不后悔,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如果老师觉得我不对,要打要骂要怎么处理我,我都接受。”
林远琛一脚踢在他腿上,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气血一阵阵地往上涌。
“谁说你是没有前路的人!我有没有说过,过去的事情一定会有说法,你一定要相信我!”
陆洋的腿侧被他一脚踢得痛到倒吸一口凉气险些就歪在地上,但他还是咬着牙坚持地扛住了。
我不信,这医院里的任何人我都不信。
而回答林远琛的却只有一片安静,没有话语也不会有辩解与认错,陆洋的对抗选择了无声和沉默。
藤条就插在一旁的花瓶里,一指粗的分量重重砸落的时候,还是令陆洋难以控制地全身一抖。疼得几乎是直接撕开了皮肉一样,尖锐又油泼一样的痛苦在身后累积,神经都紧绷着,生怕一丝松懈,自己就会栽倒在地上。
很久没有挨过这样的痛打了。
疼痛如同初夏的骤雨一般迅疾地席卷着全身每一处的感知,细长的藤条每一次狠狠抽下来都会发出骇人的划破空气的声音,隔着一层薄薄的裤子,林远琛上来就连抽他三十多下。
陆洋在剧烈叠加着叫嚣的疼痛里如同翻滚一样的无望,但是依然紧咬着牙关挺着,额侧颈侧都绷起了青筋,所有涌上喉头几乎冲出口的痛呼与闷哼都被硬生生吞咽下去。
林远琛又狠重地落了一下在他的大腿,力道不像之前那样有所保留,陆洋无法控制地在痛楚里手臂微微一颤,差点跪在地上。
接下里的每一下都几乎是要把他的腿抽成两截一般的用力,林远琛所有的怒气都似乎用着施与痛苦的方式发来,急促的呼吸和不住颤抖着的身体都昭示着陆洋的忍耐是多么艰辛与困难,但是那双眼眶里一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一记接着一记不停地抽落,裤子上的褶皱被一次次抽平又带起,皮肤高肿起的绷紧感和不断翻涌上升的痛苦煎熬每一秒都在碾磨着陆洋的神智。
惩罚也好,泄愤也好,这样的打罚倒像是两个困于穷巷的人不停地互相撕扯。林远琛挥动着长藤,却也一样通红着眼睛,森冷的目光里包裹着怒意失望和深重得化不开的苦涩。
陆洋强忍着痛苦,吞咽了一下,缓了缓硬忍下疼痛带来的胸口憋闷的感觉,过了一会儿,在藤条稍稍停下的时候,才开口说道。
“医院从头到尾对我们来说都是个大的机器,我们只是不起眼的零件。如果牺牲一个不起眼医生的未来去保住医院学校的名声可以被接受,那渐渐的,就会变成牺牲一个不起眼医生的生命也可以被接受。”
“我的前途没了,没人站出来说话,如果命都没了,依然没人说话,那只能说明这个机器,它在喝血。”
林远琛的愤怒在接触到陆洋回过头来的双眼时,就像一捧冰冷的水当面泼来。
就算告,公立医院跟一般的企业是不一样的,结果肯定不乐观。产科今天就已经把新的住院总医师提上来加群加微信了,明天的反思会一开,过两天追思会一开,几句不痛不痒的讨论,然后这个人的身影和回忆,便会从医院如同被慢慢淡化了一样直到彻底抹去。
电视上的医生,艺术作品里的医生似乎都是那样光鲜亮丽,那些高学历高职称的医生好像很多都活得非常体面,但是那样的人凤毛麟角,医院里更多的是底层签着劳务派遣和雇佣合同的员工,即便没有很好看的履历,即便不是出自名校,他们也在拼命努力,希望能早点考上更高的职称,争取下一次能聘上的机会。
更多的都是像老刘这样的人。
“我觉得很害怕。”
他有意向的老家的医院朝八晚五点半,因为病人很少,夜班排班也合理,周末休一或一天半,三千多不到四千块钱一个月,甚至直接转行,不好吗?
他在这里的医院看着这么多人都在奋斗,看着集中了这么多优秀医生的地方在这一天冒着这么强烈的寒意。
“是我不配留在这里。”
落下的这一记藤条将他抽得完全撑不住身体,直接手臂一软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闷的痛呼,疼得太久似乎也像麻木了一样,手臂四肢的力量都仿佛被抽离,陆洋艰难地撑起身子重新回到了姿势。
林远琛看着他的狼狈与痛苦,似乎也看到了在他的身上倒映出自己的无力和无能,他的内心翻涌挣扎,最后还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深深地叹了口气。
“陆洋,你真的只是想帮他们吗?你是想较劲。”
你巴不得毁了自己,你只是想彻底毁了你自己而已。
说到底,只是你不想接受重新开始的可能。
“但我没想到,你再叫我老师,会是在这么讽刺的时候。”
陆洋没有出口反驳,也没有承认,依旧是一副愿意承受所有责难不会退缩的样子,眼里满是狠倔偏执。
林远琛看着他依旧撑在地上,别开了眼神,眼眸再也没有任何的遮掩,流露出如同沉在海底一样,望不见底的伤心。
“起来吧。”
窗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了一层薄雾,好像春末左右有几天是会在夜里起这样的雾气,会一直绵延到清晨,朦朦胧胧的,把原本远处清晰的景象画面全部都蒙上了水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