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隐拉着阿珂嘉,解下他的披风,让他坐在椅子上,帮他按肩膀,手上动作不断,眼睛却望着窗外出神。
现在对面的楼顶空荡荡,没有形迹可疑的芯人出现,阿珂嘉是安全的,他盯着那个芯人好几天找不到机会下手,符絮这一回却也算是歪打正着,让安隐找到机会出手,也派人收拾了残局,还信守承诺、如他所说,对阿珂嘉缄口不言。
阿珂嘉却也和安隐一样,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放空,神情迷茫。
屋子一下变得安静下来,只有手指按压时布料摩擦的声音。
“秋天到了。”阿珂嘉盯着外面的落叶,从安隐的角度看,正好见到秋叶纷纷扬扬,像下着一场雨。
安隐正如同这样的一片秋叶,不知何处飘来,流落在12区,又飘荡在8区。
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是个孤独的人类赝品,他曾经那样渴望脱离珀斯,拥有一个主人,好像这样他就与这个偌大世界里的某个人产生了联系,生死相依、忠贞不渝,不需要k细胞,不需要电磁项圈,没有反抗没有伤害,他甘心做一只芯宠。
阿珂嘉是最好的人选。
即使安隐不了解他,甚至会被他销毁,好像程序失误了,精神错乱了,安隐突然很想知道,自己在阿珂嘉眼中算什么。
阿珂嘉从对12区态度分明的厌恶到如今和安隐独处,安隐从来没有想过窥探阿珂嘉的心思。就好像一只提线木偶,被阿珂嘉左右摆弄,等待着提线全部被剪断的一天,一动不能动躺在垃圾堆里。
如果答应符絮的请求,自己是芯人的事实可能很快就会暴露了,虽然并不知道符絮到底会把这颗内核怎么样,但内核真的属于萤,阿珂嘉会不会把内核拿出去呢?他那样想念自己的童年玩伴,凭借符家的能力,复制一个萤的躯壳不是轻而易举?
在“shootgstar”那天,洛沉问他懂不懂人类之间“以爱为名”的关系,不是用利益,不是用k细胞,只是单单用“爱”可以维持的关系,那种让人愉悦欣喜的奖励。
他不懂。
洛沉也不懂。
他们有着人类的皮囊,说着人类的语言,做着人类的宠物,甚至拥有独立思考的自我意识。
但是安隐还是不懂,明明是人类最基本的情感,一出生就会得到的天生本领,他可能穷其一生,都不会懂。
但是阿珂嘉会懂,所以他想到没想就问了——“阿珂嘉,你爱我吗?”
然后安隐见到了此生都可能不回再次见到的场景。
阿珂嘉用一种错愕加惊讶的表情转过头,安隐以为他没有听清,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阿珂嘉,你爱我吗?”
“咚!”
到了整点,床头上的小摆钟开始报时。
问出这句话的安隐,懵懂不解,好像在问“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一样随意,积极热烈都赶不上对于每餐山楂糕的渴望。
阿珂嘉摸了摸安隐的脸,蹭了下他眼下的小痣,问了安隐一个熟悉却又无法回答的问题。
“安隐,你懂什么是爱吗?”
安隐摇摇头,阿珂嘉叹了一口气“小时候大哥为了逗我,送了我一只小熊猫,特别可爱,我很喜欢。每天抱着它玩、给他喂食、搂它睡觉,小熊猫寿命最长可以有20多年,可是它只陪了我三年半就去世了。”
“为什么?”安隐不知道阿珂嘉突然为什么要给他讲这个故事,但阿珂嘉讲了,他就听。
“不知道,那天我回家,它已经死掉了,趴在楼梯上,头朝下,已经僵硬了。”
“那天家里没有人,以前我都会给他留切好的苹果,那时候我的生活一团乱,忘记了这件事。”
“竹姨说它是被噎死了,可笑吗?因为习惯了我的照顾,饥饿时狼吞虎咽,被噎死了……它每天都会在楼梯那里玩,等我回来,等我抱它,然后……它死在了那里,他再也不用等我了,这世界上,所有亲近我的,甚至连一只小熊猫,都逃脱不了我是恶魔的诅咒。”
“安隐,你怎么敢说爱,敢问我爱不爱你?”阿珂嘉钳住安隐的双臂,血液在奔腾呼啸,直入大脑。
“可是……”安隐组织着语言,“我不怕诅咒,我也不会死,除非——你让我死!”
“你能承受多少痛苦,你连爱都不懂,信誓旦旦说什么不怕诅咒——”
“我可以学,阿珂嘉。”安隐尾音颤抖,“让我学会爱你。”
他抱住阿珂嘉,是个缺乏安全感,满身依赖的样子。
很多年后,在温暖的房间里,阿珂嘉再次想到萤对他说的话。
“耶和华用亚当的一根肋骨创造了夏娃,让他们结为夫妻,共同生活在伊甸园里……夏娃被蛇诱惑……蛇是恶魔的化身。”
芬琳用萤的k细胞造出一只芯人,下着雪的那个晚上,被阿珂嘉带离实验室,死在烈火里。
正被安隐环抱着的地方,肋骨隐隐作痛。
是惩罚,不是救赎。
赝品与替身
“喂!阿汀。”萤靠在病床上,笑了笑,冲阿珂嘉挥挥手。
“你当上军人了?”萤疑惑地摇摇头,开玩笑一样的语气,“看起来好严肃。”
随即跪在床上,伸出两根手指,抬了抬阿珂嘉的嘴角,“这样笑起来好看哦!”
房间里不是医院明晃晃的灯光,不是一片惨白,温暖的霞光透过窗子映在墙上、映在病床的床单上、映在萤白皙的手臂上,给一切都增加了温度。床头柜上,是一束洁白的铃兰,正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你怎么不说话?”萤好像有些生气了,嘟起嘴巴,“该不会没给我带糖吃?小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