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人间。
那消毒水的味道一阵一阵的,陈谌感觉仿佛穿越了一般,他意识混沌地想:
顾陪林是不是坐在旁边?
然后下一秒,混沌的意识就被一个熟悉的杀猪声拽了回来:
“医生,医生!15床醒了!水也滴完了,快来呀!”
老钱的喊叫声像防空警报一样在整个病房里响起,旁边病床的病人和病人家属纷纷投去不满和警告的表情,但老钱浑然不觉,仿佛看到了在世佛祖一样泪眼朦胧地看着陈谌没有血色的脸,疯狂按着床头的电话铃,朝电话机里的医生嗷嗷叫。
电话铃里的值班医生反复安抚了老钱情绪后然后便挂了电话。可等了好一会儿却迟迟没有人来,老钱等不及便跑出去叫。老钱前脚一走,后脚就来了一个端着医药托盘的护士和一个医生。
“这瓶葡萄糖打完后可以吃一点清淡的东西,下午还有一瓶钾要打。不要出院,先观察一下。看片子显示你的膝盖有一点点撕裂,但还算好,给你打了固定的将养几天会好很多。血检显示你抗o指数有点高,身上伤好了之后记得来医院打青霉素。你身上其余的那些都是外伤,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也要多养几天。”
陈谌点点头:“好,谢谢医生。”
医生:“最近天气原因也容易受寒,你发烧太久,然后身上又有很多伤,再加上又没吃东西,就容易晕。现在暂时是没有继续发烧了,我给你开一些伤风感冒的药,然后再打一些维持血糖平衡的。”
陈谌喑哑地开口:
“那个……医生,这些都是医保用药吗?”
医生:“可以,我可以都给你开医保类的。”
陈谌点点头:“谢谢了。”
再交代完一些忌口的,医生和护士便离开了。
喝了一口放在床头柜上的水,陈谌就听到老钱的声音:
“你可吓死我了,怎么,医生怎么说?”
老钱匆匆地走进来,可能是被外面的值班医生教育毒打过了,这回说话的声音变得轻言细语了起来:
“你真得吓死我了,我去你家的时候看到你就像个死人一样!还好我想着给你送点我老婆做的饺子,要不然你能在你那床上躺死!前几天那么大的雨,你咋不打伞啊?你和你的衣服躺在床上湿得就跟那吸水毛巾一样,我真以为你演聊斋呢……上回讨债那次你也是淋雨了就来了吧?你这频频走路不打伞,年纪也不小了呀还搁这儿装非主流,我跟你说,现在小姑娘不吃这一套,现在小姑娘都喜欢要么率真要么搞笑的……”
陈谌坐在床头听着老钱的碎嘴子,眼睛盯着医院白得晃眼的被子,想起顾陪林背自己来医院那次。
那时顾陪林穿着一个灰色的大衣外套,帮他盖被子的时候手指轻轻碰到他的脸。那个时候他还以为是护士,后来才发现坐在床头的椅子边上的只有顾陪林一个人。
陈谌又伸手到床头柜的直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水。那水很凉,他喝了一口一下子没换气上来,不小心被呛到。
老钱去抚他的背:“慢点喝呀,怎么这也能被呛到?”
剧烈的咳嗽里,陈谌想起顾陪林在医院陪着自己坐在床头边的样子。
他的头发很柔软,身上散发出清新的草木的味道,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干,看着很乖。
他错觉般地觉得自己这会儿还住在顾陪林家里,顾陪林安安静静坐在客厅看杂志,又或许是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懵懵懂懂的看向他,而周围的人像看戏一样看着他们俩。安静的氛围里,他想起那些放在厨房冰箱里准备的中药贴,回来之后顾陪林给他留的灯和门、顾陪林的侧脸、顾陪林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有不说话的样子……回忆交织在一起,他无声落下一滴泪。
我真的……爱上他了。
十多年都没有流过的眼泪不再隐忍后是挣脱樊笼一样无声地落在被子上。陈谌感觉有种从胃一直蔓延到喉咙里的灼热感,他使劲咽下去,咽下的却只有苦。
我喜欢他。
我……伤害到他了。
后知后觉的悔恨涌上心头,麻痹了的心脏像突然苏醒了一般,取而代之的便是让四肢百骸都像浸泡在苦药里,他没想到会这样肝肠寸断。
他像疯了一样有些嘶哑的笑出声,眼眶里又滚出一颗泪来。
真他妈活该。
老钱坐在旁边愣愣地看着。
像陈谌这种没心没肺天天被打也不会吭一声的性子,无论什么时候都对别人对自己都是又硬又固执,可这会儿这货居然哭了?老钱一惊,他手足无措地想:
刚刚问这家伙怎么了他也支支吾吾地不说话,这时候又一言不发地哭了——
难道是……绝症!
老钱吓了一跳,但也不敢问。他坐立不安地左思右想,看着陈谌渐渐平静下来后,他表情凝重地开口道:
“谌儿,别难过,你告诉哥,兄弟一定好好陪着你渡过难关,嫂子也会一起陪你,你……是啥癌?”
陈谌平静下来,然后就听到了老钱的诅咒。他神色苍凉地看着老钱,最后又自嘲地一笑。他无视纷纷竖起耳朵的左右病床病人和家属,把眼泪抹掉,嘶哑地说:
“蠢癌。”
“啥?”老钱皱眉。
他的声音像是浸泡在水里:“我是个蠢货,蠢到连自己到底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老钱松了口气:“哦,你说你自己啊?我还以为你刚刚在骂我呢。”
陈谌看着老钱笑嘻嘻的样子:“也差不多……”
“……啊?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