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把这样的录音送到某些鉴别机构,也只会得到“建议进行精神检查”的说法。
这样混乱而诡异的状态持续了很久,实际上却没有对少年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边长明早已不是当初连自理能力都欠奉的小男孩,独自一人生活也毫无问题。
毕竟,即使在尚未发疯之前,他那事业心极重的父母,原本也不怎么在家呆着。
现在不过是把一周回一次家的平均状况,变成三个月也未必走出实验室的大门。
边长明偶尔会去看看他们,看看这两个人把自己折腾成了什么样,是不是还活着,偶尔顺便提点做好的饭菜。有时候他们会吃,但是更多的时候,那些温热而香气浓郁的菜肴,会被直接放到冷糊为止。
时间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走过,边长明从未对自己父母的异常置喙半句。就像他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主动和他人提到自己的家庭。
或许白柚是唯一的例外,毕竟他们当年玩在一起的时候,他实在年幼到无法隐藏自己的心思。
后来……距离那“焦土降临”之日的十个月前,未满十七岁的少年少女,在某次放学的回家路上,失去了踪影。
在那仅剩下十个月,在末世毁掉全世界每一个人的生活之前,白柚的父母拼命寻找过失踪的女儿,然而一无所获。那条路上有不少七拐八绕的小巷,就算巷口外的街上遍布监视,却无法窥探其中发生了什么。
他们失踪在监控之外的地方,再也没有出现过。一直到十个月之后末世降临,无数人死亡、或消失在灾难的初期,这对四十岁出头的中年夫妻,也未能再见自己的女儿。
而当事人呢?
当白柚和边长明在一间空而冰冷的房间苏醒,他们发现——自己来到了地狱。
边长明很清楚,白柚是被他连累的。
事实上,在他们最初被抓进来的时候,地下基地的规模不到后来的十分之一,足以提供研究的“实验体”更加寥寥无几。当时边长明的神志还很清醒,因此在那些全副武装的研究员之中,他发现了几张不算熟悉、但似曾相识的面孔。
算是他父母的同事,不过关系并不亲近,有没有私怨他也不清楚。只是无论怎么想,这都不会是纯粹的巧合。就像追溯重刑犯的实施对象,大多并不是毫无关联的路人。
至于他的父母本人呢?
不知道。
反正,从那时一直到最后,名为边长明的少年,也没有再见过自己那所谓的双亲。
边长明并非外露的性格,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并不是非常在乎自己的生命。活着并没有太多乐趣,而世事皆然,循环往复,死后大概也是一样。
所以,就这么活着吧。
因为这种说好听是“咸鱼”、说难听也不怎么正常的心态,最初被在身上做各种实验的时候,边长明的反应远没有他的小伙伴那么剧烈。
和他比起来,白柚就是一个普通的幸福家庭出身的女孩子。性格总体上比较开朗,但真正要好的朋友也没几个。
边长明喜欢她,但这份感情并非源于什么“她好清纯不做作,和那些妖艳贱货都不一样”,而是天时、地利、人和叠加的结果。而白柚的好感就纯粹很多,童年时的情谊、少年非常符合她口味的长相、以及一点点仿佛巨龙看守财宝的“唯一性”。
毕竟,边长明几乎没有什么玩得来的朋友。
这是他们尚未说出口的小心思,而落入地下基地之后,这些想法被彻底埋进了心底。或者说在那种情况下,即使恋爱脑再强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那一场场实验、一次次死里逃生、一双双仿佛看着什么物件的眼睛,即使多年后彻底摆脱梦魇,偶尔还会出现在白柚的梦境里。每次少女在半夜睁开眼,然后一头钻进旁边的男人怀里。感觉对方过于宽大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拍抚了几下。
而变成怪物的男人,早已失去了做梦的能力。
即使是一个噩梦。
而在那受困的当下,少女挣扎着撑过了最让人崩溃的初期。某天终于意识到时间的问题,然后发现她印象中的“昨天”,已经是整整三个月之前的事。
当时他俩还被关在一个笼子,周围零零星星被送进来一些实验体,远处能隐约听到建筑施工的声音。少年和少女相对无言,两人脸色同样苍白,因为营养失衡而透出明显的病态。白柚看起来甚至还要糟糕一点,就像一个疯了很多年的人,在这天突然恢复了清醒。
边长明看起来还算正常,至少看起来如此。
可他却告诉她:“柚柚,你比我坚强。或许有一天……或许有一天我会疯掉,在那个时候,我只能希望你在我身边。”
【“我如果发疯的话,大概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是你不会的。只要你愿意,总是可以清醒下去。”】
之后基地分区,两人被一道不宽不窄的栏杆隔断。有时候他们一方被带去进行实验,回来的时候面无血色、四肢发抖。而另一个人会从栏杆那头伸出手,用力握住那冰凉的手指。
“我们会死吗?”
不止一次的,白柚这么问他。
“你想活下去吗?”边长明反问。
少女沉默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点点头:“我想。”
于是少年回答:“那,我们不会死的。”
这样的时光维持了整整两年,无论在焦土降临之前的那十个月,或是末世之后的十三个月半,基地里的资源都称不上多么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