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意怜也教过他一至十数字的写法,思康的字迹虽仍是歪歪扭扭,可是写下来一笔一画,认真努力,非常清晰。傅意怜给他买的好笔好墨,他舍不得用,仍是每日用树枝在院中练字,不敢松懈半分。
傅意怜招手对黄掌柜道:“掌柜的,你看为何我家弟弟算出来的,与你这账簿上的不一样呢?”
掌柜的瞥了一眼那张白纸,张口便道:“是算错了吧,我刚才看他打得飞快,估摸着是算错了那么一两位。啊哟二小姐,您可千万别大意,我们这账面上啊,别看失之毫厘,最终的结果出来,可是谬之千里啊。”
思康看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唾沫星子乱飞,他能读唇语读出来的话极少,又见黄掌柜文绉绉的,因此看着一知半解。傅意怜便道:“那你也叫你的伙计过来,与我家弟弟比一比,看谁算的数正确?”
掌柜的道:“啊,那倒不用,那倒不用……”
傅意怜笑眯眯地:“还是算一算吧,不然全凭我说,掌柜的心里怕是不服罢。”
黄掌柜心里却没由来一股毛躁,像是看见眯着眼的花斑猫,那象征着它们要对猎物下手了。
傅意怜环顾一圈,招手对柜台后的两个学徒道:“你们两个过来,在掌柜的面前按这几个数给算上一算,我也正好抽查下你们学的如何。”
掌柜的完全没料到她一系列行为,但心中有数,以往余暄妍等人要接手时,百试百灵的法子。她们这些大家小姐最要脸面,又听说傅意怜之前连如今的相公都不肯承认,黄掌柜又搬出那套说辞:“姑娘家这般计较银钱,便是管家也不是这么个管法啊,如若传将出去,落得个见钱眼开、锱铢必较,这女子的名声最是紧要……”
余暄妍心高气傲,也曾被这一番说辞逼得再不敢过问店中账目,生怕名声有损。
傅意怜早将这些看透了,说道:“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为了对得起我哥哥,我也得算清楚账目。至于外人怎么说,那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拿到手的才是最紧要的,掌柜的,你说呢?”
一听是要来真的,掌柜的立刻哈腰道:“二小姐,你看我这门店还有生意呢,这两个还是招呼客人要紧。”
傅意怜道:“我是东家,我都不在乎没了生意,你又这么在乎做什么?今日便是要闭门关店,我也要把这账查清楚再说。”
黄掌柜腹诽道:她从前不是看不懂账簿的吗?大少爷一贯只管拿钱不管算账。再说既然这账本他心里知道有问题,傅意怜叫了那两个亲戚出来再自取其辱一番,不如自己先承认。黄掌柜耷拉下嘴角,愁眉苦脸道:“唉,二小姐,您是不知道啊,我这夹在中间,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啊。两头都给我气受,我能有什么办法?”
傅意怜诧异:“我如何给你气受?”
掌柜的道:“二小姐您是不曾给我气受,可您这边查出账目不对,其实都是因为底下田庄那帮人不听使唤,少不得还要多贴补他们一些,他们才肯干活,所以这账面上是有些亏空的。”
掌柜的把自己摘的干净,傅意怜心里明镜似的,问道:“那每月的月钱可有按时发放给他们?”
黄掌柜仍旧仰着脖子:“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不敢迟误半日的。”
傅意怜猛地一拍桌子:“既如此,为何还要另付银钱?底下的人觉得少,大可以跟东家提,这月钱也并非是定死了的,向来是按工发放。若有何不满,也可以辞了另找生计。既拿了工钱又不好好做事,如今给他们的红利倒是比他们的工钱三倍还有余。这般的道理,天底下我竟是头一次听说。”
掌柜的被人捧惯了,忽然被咄咄逼问起来,心里难免窝火,阴阳怪气回答道:“从前大少爷管家的时候就是如此,往上祖祖辈辈也是如此。二小姐要从我这儿坏了规矩,这后果我可担当不起。”
这话里有几分隐隐的威胁,傅意怜半点没被吓到,气势更盛:“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现在是我主事,就要听我的!宛州城的天都变了几变了,漠族人占领了宛州又被赶了出去,难道还要照他们在时的规矩做事么?”
掌柜的猝不及防,气势被压制住,一时不知该怎么继续说。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沉默,其余的学徒和伙计不知几时也都放下了手头的事,眼观鼻鼻观心,耳朵却都竖起来,将这边的攻防转换,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傅意怜又道:“祖制的规矩若是坏的,难道也改不得,便让它腐烂下去吗?”
黄掌柜换了副语气,慢吞吞地说道:“二小姐你身居高位,是不知底下人的困难,你如果到那田庄上看看,便说不出这番话了。”
傅意怜便道:“那就请掌柜的带我去田庄上看一看吧。”
掌柜的本想唬住她,谁知她来真格的还真要去,又道:“今日不巧,唯一一辆出外的马车坏了。若是走到那里,怕是天黑也到不了,二小姐还是改日再去吧,”
傅意怜道:“主家吩咐你做事,便一句马车坏了去应付?马车若是坏了,便到街上去给我另聘一辆,我就不信这诺大一个城中,竟找不出一辆能行的马车来。”
掌柜的彻底成了哑巴,对着身后的人朝外摆了摆手。一直听着的学徒早就一溜烟蹿了出去。不大一会儿,那位学徒小跑着回来:“回掌柜的,店里的马车修好了,现在可以请二小姐过去。”
掌柜的擦了擦汗,又重新支棱起来:“那二小姐便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