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想知道,观棋方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有,我们毕竟已经成亲了,就让他改口叫我嫂嫂吧。”
荣山南心中万分感动,似乎等待了很久的期待,终于等到了回音,他伸手欲揽过傅意怜,快要碰到她肩头时,顿了一顿,见她不抵触,才用力揽紧她,哑声道:“好,都依你。”
傅意怜恍然不觉他情绪涌动,掰着手指细细盘算:“观棋快七岁了,若是在城中,便到了要请先生或上私塾的年龄,开蒙很重要。我见观棋虽口不能言,却悟性极高,我打算慢慢地教他读书识字,算盘也该学一学,长大了能自己养家糊口,你说是不是?”
荣山南听她娓娓道来,贴着他的娇嫩身子,随着呼吸略有起伏,如听天籁一般。
傅意怜忽然抬头看他:“你这大哥哥也不能落下,我知你爱习武,又爱看经韬武略,咱们晚饭后便可以秉烛共读,你有不认识的字,便问我。只是那般晦涩生硬的兵书,我是不爱看的,我看我的俗世话本,你读你的大德兵书,如何?”
傅意怜说完,嘻嘻一笑。荣山南感念颇深,在她前额印下一吻。
她的确倦极,双眼都熬得有些红了,又打了个哈欠。荣山南睡了一下午,后腰左腿都还有阵阵疼痛传来,无甚睡意,轻拍她肩:“困了就睡。今日大雪,明早也并不需早起,为何一直不肯睡?”
傅意怜心虚道:“我、我怕醒了,你就不在……”
唯恐只是大梦一场,只是太想他,虚无缥缈。
“什么傻话,我不在这里,还能去哪儿呢?而且我如今腿脚不便,你都只需我睡里侧,我便是要去哪里,你又怎会不知?”
的确,荣山南以往要去哪里,都会知会她一声,可是最后一次,却是一句话没说,就再也不回来。
傅意怜想到这里,不由又是泪意翻涌。
荣山南醒转之时,看到了她尚未烧完的一些物什,其中有两块极为眼熟的手绢,傅意怜从前最是宝贝,有次观棋不懂事,弄脏了其中一块,傅意怜发了好大脾气,三天没理他们兄弟俩。
他虽不知来历,但傅意怜将它们付之一炬,再加上她今日的反常,如此患得患失,必定有心事。
荣山南只当她还有些孩子气的心性,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但无论如何,傅意怜在他的身边,愿意承认是他的结发之妻,便足矣。
身世跟余鸿鉴有关系的,她统统要眼不……
庭院中寂静无声,雪又落了厚厚一层。傅意怜从噩梦中惊醒,雪夜,孤坟,墓碑……
她睡不着,索性起身在房中找寻着前世的回忆。
南屋正中,那张她时常写字作画的桌案上,明目张胆地放着一封未完的信,傅意怜拿起来一看,赫然是写给她余鸿鉴‘哥哥’的。用词之缱绻,信笺之雅致,如今看来让人心惊肉跳。
她便是欺负荣山南识字不多,又爱重她,便有恃无恐地将书信平摊在这里。
被火燎到一般,傅意怜将信扔了出去。再看到那些字,都仿佛会灼痛她的眼睛。
傅意怜找来一个火盆,赶忙把这封信烧成灰烬,又在桌案上找出画了一半的余鸿鉴画像和其他她无病呻吟的信笺,一股脑儿地都扫落火盆。仿佛还不够,床头的荷包、束发的蓝绸、绣着菊瓣的手帕,凡是余鸿鉴送给她的,跟余鸿鉴有关系的,她统统要眼不见心不烦地消灭这些‘罪证’。
火烧得太急,傅意怜冷不防被呛了一口,泪眼婆娑,咳了几声。她立刻转头去看荣山南,还好他没有被吵醒。
屋内的一切,都只剩下她和荣山南的气息。傅意怜给荣山南掖了掖被角,看见床头他的外衫,傅意怜寻了针线密密缝补,一刻不许自己松懈。
屋外已经完全暗下来,天际处彤云密布,预示着不久又有一场大雪。傅意怜掌了灯,坐到屋子另一头补衣服。
心思一旦空了下来,前世记忆便纷纷来填满。
傅意怜本不是本地人,在她还是婴童时,全家人为躲避战乱,从扬州来到北方的宛州。竹外桃花成了寒松凋柏,小桥流水成了崇山峻岭。
曾也是书香世家、富贵门庭,可时日不长,家中长辈接连谢世,兄长一人难撑局面,本就游手好闲的他,更是染上了赌瘾。
曾经的门当户对,如今悬殊越来越大。
傅意怜被人叫做‘小南蛮子’,说她配不上余鸿鉴的婚事。
那一日,她坐在马车中,闭耳不听旁人的议论。马车渐渐慢下来,朱门大户前,一位粗布衣衫的男子满脸焦急,正与门人交谈些什么。
傅意怜听到有人争执,便挑帘望了一望。这男子身形高大,虽声音略高了些,态度却不卑不亢,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官话,用词极为得体。
反倒是门口的小厮一脸不屑,颠了颠手中的玉佩,嗤道:“这种成色的玉,也好意思拿出来作抵押?你说的那人我没见过,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男人又抱拳揖了一礼:“我是听人说看到我弟弟进了这府中,才来问询一下,昨日说要我拿银两来赎,我已凑齐。我弟弟若不懂事,有得罪各位的地方,我替他赔个礼,还请各位通融一下。”
那小厮一脸不耐烦:“你叫……荣山南是吧?”
男人颔首:“正是,我是在傅家做差事的,不过是在东府那边。请同仁行个方便,请问可以……”
小厮见他一身短打,料想是个马夫,打断他:“去去去,别在这儿挡着道。”
这一挥手,小厮正好抬头看到了二小姐的车架,立即换了副笑脸迎上去:“哟,小姐,您回来啦?”他忙殷勤着去将脚蹬搬到马车前,哈腰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