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来到了这个地方忍不住就十分地想要买被炉了,或许是气氛的原因吧。”
即使是在这种糟糕的天气里,旧货市场也依旧有很多卖家。
在这个今天能够乘风而起,明天就会摔落淤泥的地方,人们因为生活而卖掉自己的家具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往好的地方想,或许有这一钱就能东山再起呢没有人能抗拒这种赌一把的诱惑。
三三两两的人正在这旧货市场当中流连,其中不乏二道贩子,有一个打扮得还算是洋气的女人正在与一个缩坐在一个匣子上面的女人说话。
“我的貂皮大衣才不卖。”
那女人十分的美丽,只是她的脸颊有点削瘦,似乎过得并非如她穿在身上的貂皮大衣所表现的那样好。
“现在可是冬季,夏季的和服怎么会有市场呢”
与她交谈的那女人循循善诱道“绘香,我记得你可有好几件貂皮大衣,还很时兴的呢。”
“你也知道时兴么”
正卖自己夏季和服的绘香咬着牙说“那些衣服我现在还要穿呢,你就不要想了”
与她说话的那女人“咯咯”笑起来“绘香,你真以为你是绝世美人能得宠这两年你就快去神社里还愿去吧,我瞧着你好像指望着母凭子贵,进那家的门,当正牌夫人呢实句话说啊,你快死了这条心”
她虽然说话尖酸刻薄,心里却在叹气,毕竟绘香也曾经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头牌舞女,横滨租界舞厅里的交际花,曾经也风头无二,如今却已经沦落到了卖自己衣服的境地,单单是瞧着便叫人觉得兔死狐悲。
“我早和你说不要信那些男人的话,那些情也好,爱也好,对我们这种人,全都是穿肠毒药。逢场作戏可以,要是当真饮了下去,是要死的”
她这话也不过是马后炮,当年绘香被议长大人接走堂而皇之做了外室的时候,哪个又不羡慕了
遥想起那时候,仿佛场景历历在目还在眼前;绘香穿着漂亮的洋裙提着一个柳条箱窈窕地站在舞厅小门边上,说了几句话就搂着津岛议长的胳膊上了连壳子都洋气得不得了的汽车。
那时候她的小姐妹们个个都像是得了红眼病一样说那些祝福的好听话当汽车绝尘而去,她们就冲进绘香曾经的房间里,把绘香不要的舞裙,高跟鞋,香水,手包拿的拿,分的分,甚至连瓷器都抱走,狂风过境一样搜刮走了。
到了此时再说那些话又要如何呢那时候的羡慕,此时的鄙夷,又有什么区别。
“我只是不想要这些和服了而已。”
绘香高傲地扬起脸“等到今年夏天,他又会给我订的和服。”
其实她并不是不知道或许自己将再也没有这个今年夏天了,但是要她放下脸面绝无可能。
当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心中已经全然是空洞;从有记忆起,她就是一只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就算是后来当舞女,也是其中最美的那一个,甚至就连所从的良人也是诸多从良的舞女中身份最高贵的那一个,从来无须为自己的饮食担忧。
她只知道如何美丽,只知道如何跳舞,如何露出一个最美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是人间烟火。……
她只知道如何美丽,只知道如何跳舞,如何露出一个最美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是人间烟火。
“你还记得绪子么”
于是那女人便对绘香道“她这几日要结婚了,对象是一个在洋人工厂里做采买办的寻常男人,我这次来就是为了给她挑几件好看的和服压箱底,也省的让她叫人欺负了去。”
“绪子”
绘香有点茫然,似乎想了很久,她才从记忆深处捡出这么一个人来,记忆里的五官也已经模糊,只记得她只有一个酒窝,在左脸颊上,笑起来的时候不够美丽但是十分可爱。
“她也要嫁人了吗”
她喃喃道“我我便不去了,要是不嫌弃的话,便把这件和服送给她吧。”
于是她便从那匣子上下来,一边哈着手一边匆匆打开匣子,在里面乱翻,捡出了一件粉红底子带着莲花桂子纹的和服来“我好似记得她喜欢粉色”
匣子中叠得整齐的和服这一下都翻乱了,她也不在意,只将那件粉色的小振袖取出来用布包裹上;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到底她什么也说不下去了,只从眼中落下两滴泪来,又勉勉强强笑了一下。
此时有两个青年从她身边经过,有紫色眼睛的那一位问她哪里有卖被炉的,她胡乱指了一个方向,便再也忍受不住,抱着匣子匆匆地回家了。
“那位夫人可真不靠谱。”
按照绘香指的方向一直走到了头,森鸥外和久见秋生都没有看见半个卖被炉的,倒是见到不少人热情地上来招呼着问要不要往家里请神像。
神像用来买卖固然是不敬,但是“假如卖掉它就能让我们过上好日子,神佛一定也会原谅的吧”总归想要丢掉什么东西总是能找到无数个理由,况且这里头大多数也并不是真的在家中供奉了多年的神像,多数是假造的东西,纯粹是为的想骗那些不识货又想往家里请神的人。
“也不算是不靠谱,在那边。”
不远处果然有一个人正在靠在大大小小的家具堆里抽大烟,其中似乎的确有被炉。
那些买卖神像的还要上来拦,叫一个带着瓜皮帽子的老头儿拦住“规矩都忘了上个月太仓的教训还在眼前呢”
“他要不是把假货卖给洋人,也不至于叫人给拽出来活活打死,早和他说了这个不能拿去糊弄洋人,他不听我的呀。”
倒也有人回嘴,到底是想到了当时洋人宪兵把那少年拖出来,用枪托打烂了脑袋的惨状,呐呐地散去了。
“你们造假,不是不能造”
那带着瓜皮帽子的老头将手里的拐杖往地上狠狠一敲“先垫垫自己几斤几两吧,手上没点活儿就猖狂,也不害臊骗自己人算什么本事,啊”
他眼睛红突突的,里头布满血丝“你们要有本事,就和太仓一样去骗洋人太仓,死了。你们呢还没死呢,就要做洋人的哈巴狗儿了什么时候你们能把那群洋佬耍得团团转,捧着大洋过来求你们,这才是算是本事”
说完这番话,他拄着拐杖过来对两人道了歉,转身往回走去,然而那腰却弯得更厉害,就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地压在了脊梁骨上一般。
“现在大战赢了,尚且还这样子上头天天还吹鼓什么跟着洋人混,要是再打起来,这一代的青壮又要没了十之了,还不是他们想拿底下人的命去填战争这个无底坑。上头的政客根本不管平头百姓的死活,巴不得弄出个惊天动地的伟业,名留青史才满意。”
被炉卖的很便宜,质量也很好,但是无论是森鸥外还是久见秋生都高兴不起来。……
被炉卖的很便宜,质量也很好,但是无论是森鸥外还是久见秋生都高兴不起来。
这是一个怎样烂糟的时代,放眼望过去整个国家都被卷入战争的泥潭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裹挟着膨胀着冲进去,暗地里,异能者与主要是由普通人所购成的政府之间的矛盾也在不断地升级。
眼前完全看不见希望,抱着泡沫在深渊中往上升,梦幻的光泽下是泡影,不在横滨,永远不会知道政府所吹鼓的极端民族主义是多么的狭隘,多么的可笑。
“你知道和一艘船一起沉没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