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她脸上露出一个梦幻的笑来“他真英俊,我一直都好爱他。那时候他也喊我的名字,我们一起哭,我们离得好近,他伸手,我也伸手,可是我们拉不住了。”
然后呢
然后
他和很多被抓起来的逃兵一起被拖到了墙边站着,很多人开了枪,有不熟悉枪用法的警察还擦枪走火打伤了自己人。
“那时候他站第三个,从左边数起。”
女人挣扎着动起来,胡乱地挥着手,尖利地大笑出声“他站在从左边数起第三个第三个”
在阵亡名单上,福泽谕吉找到了几乎所有他的师兄弟的名字,只有年纪最小的师弟不在上面。
他们几乎全死了。
此处修改。
他们全死了。
青年武士把被他杀死的男人的尸体踢进河里,给还在疯疯癫癫地说话的女人裹上衣服,扶着她往河对岸走。
一块石头砸到他的刀柄上,他抬起头,看见桥边一个小孩怀里捧着一堆石头,一边往这边扔一边跑“逃兵逃兵逃兵的老婆”
他看到福泽谕吉阴沉的脸,有些怕,怀里一松,石头全洒落下来砸在脚背上,吃痛跑掉了。
“老师呢”
“去年冬天喝醉了掉进河里。捞起来后说了一宿胡话,隔了一天没了。”
女人已经开始平静下来,伸手梳头。她忽然阴森森地笑起来“大家说他是因为教出了我丈夫那样的学生所以羞愧而死,你信吗”
“不信。”
福泽谕吉说。
这个女人愣了一下,微微地笑了笑。
把福泽谕吉迎进家里后,她用破壶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施了一礼,说自己要去梳洗一下,随后款款走进了内室。
茶水饮尽,她也没有出来。
闻到了血腥味的福泽谕吉冲进去时看见女人背对着门靠在祭桌上,整个人扑在那里。祭台上的香刚刚点上,中间放着一张少年的黑白照片,对着镜头局促不安地笑着。
她握着一柄短刀的手无力地垂在桌子边,将她翻过来,便看见胸膛上一个洞,红色的血泉水一样往外淌。
在床上睡着一个小小的孩子,边上放着半罐洋奶粉,一卷卷钱散落在边上,似乎是匆忙间从各个地方翻出来的,堆得像是刚刚割下来的稻草。
福泽谕吉走过去把那个孩子抱起来,忽然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才现在他的脚踝上绑着绳子他的母亲大概很害怕他醒来乱爬,所以把他绑住了脚拘在这里。
桌上有纸,自杀了的女人似乎曾经展开了纸想要写些什么,或许是遗书,但是到底没有写;或许是因为她不认识字。
墨已经干涸了。
福泽谕吉被家族的人告知,假如自己收养这个孩子的话,家族就不会收留他,因为这个孩子是卑鄙的逃兵与娼女的孩子,有辱家风。……
福泽谕吉被家族的人告知,假如自己收养这个孩子的话,家族就不会收留他,因为这个孩子是卑鄙的逃兵与娼女的孩子,有辱家风。
现在家族是他的长兄为家主,他不太喜欢福泽谕吉,因为他听说自己这个弟弟是一个勇武的军人,感觉他回来的话会显得自己十分没有用。
事实上他宁可福泽谕吉带着这个孩子回来,这样的话,这个孩子就会成为他永远的污点。
但是他们的母亲却十分的清醒,决心逼迫幼子放弃这个孩子。
然而令这个聪慧的老妇人没有想到的是,在两天之后,福泽谕吉带着这个二岁的孩子离开了这个地方,登上了去横滨的火车。
“横滨啊,是一个肮脏到了神都不会到往的可爱城市,无论是什么人,就算是魔鬼的孩子都能在那里被接纳。”
这句话是福泽谕吉在偶然间听到本部的参谋口中说出的话。
那位参谋命讳夏目漱石,是一位十分可靠的人。曾经询问过福泽谕吉是否读过书,并且做出了“现在国民受教育度还是太低,福泽君十分可惜,以后有机会的话要多读一些书”这样的评论。
那就去横滨。
福泽谕吉草率地做了决定。
这一次他离开的时候,看见曾经的老师的家后那座山上,竹子已经长得郁郁葱葱。
再也没有人会在那里斩竹练刀了。他是唯一活着的,最后的武士。
现在这位最后的武士暂时沦为帮某个放贷的人收债的专业打手。
人都是要恰饭的嘛。
而且还有个孩子要养,就更要工作了。横滨是一座严重西洋化的城市,由于“黑船来航”的背景,人们爱穿洋服,吃洋餐,就连饭店的服务生都要会说几句洋人的话。
然而福泽谕吉甚至不认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