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我的距离近在咫尺,我能看到她眼里红血丝的纹路,于是我别开脸,闭上眼,放任她对我做些什么。
秦明月恨我怨我,我无法反驳,站在她的立场我也会恨的。
我说:“你对我说这些,没有意义,你通知我哥吧,但他不会把家主位置让给你的。”
“那你也永远别想回到他身边了。”她恶声恶气地说:“我要做卜家家主。”
我发现她似乎语气、神情转换太快了,从犹犹豫豫转化为歇斯底里,转眼间又平静下来,变为小孩子一样的威胁我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测。
“你不怕吗?”她问。
“你是谁?”我没有回答,紧紧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端倪。
秦明月回答的很迅速:“你脑子坏了?”
我更加拿不准了。
她兀自起身走到厂房门口,似乎是在跟什么人沟通,我把耳朵紧贴着墙听着。
“卜千秋会让位吗就为了一个女人?”
“他会的。”秦明月的声音很冷静:“卜苍声的命和家主位子,你觉得他要哪个?”
“什么什么命?你不是说只有绑架吗?要到了你想要的就放人!”
“要不到,就不放咯。”转瞬间她声音又轻快些许,笑道:“放心啦。”
我惊出一身冷汗。
秦明月当真恨我到这个地步?她妒我明明是冒牌货却享受了真千金的待遇,恨我不费吹灰之力想要的东西就唾手可得,甚至恨我体弱多病自幼得到的关爱便多。
不知秦明月做了什么,脑袋越来越沉,我听到有人絮絮叨叨在我耳边说着什么,但始终听不清。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
菩萨低眉千秋颂,林间雀声不绝鸣。
鸳鸯伴死滂沱后,并蒂莲生琴瑟情。
世事一场大梦,般若汤生愁苦。
罢了,你也听不懂,你执念太重,别再念往事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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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雪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秦明月这么对我说道。
她说,当所有人都把你当作真千金时,我的存在也就变得毫无价值和意义。
“你怎么就不能知足呢?”她笑着问我道:“你和你哥,怎么就学不会知足呢?”
她纤细的手指从我脸上划过,划到脖颈之间,我感到她滔天的恨意,是啊,她怎么能不恨呢?
任谁都要恨的吧?
恨十五岁那年遭受侵犯的人不是我?恨我无名无份却享一人万千宠爱?恨我毫不在意地丢掉她最在意的东西?恨什么呢?秦明月,命运把你推到悬崖边沿,你就非要拉一个替死鬼垫背吗?
我哥会不会妥协,我还真不知道。秦明月说报警就撕票,她说这话时神情凶狠又夸张,一点都不像往日里的秦明月了。
秦家的人都在厂房附近,轮番守夜。我舔了舔干燥的唇,抿着嘴冲她笑问:“如果他不妥协呢?你要杀了我吗?”
秦明月刚才的恨似乎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脸色白了一瞬,没有搭腔,别过脸去望着厂房外的黑天,还有深蓝天空上升起的一轮明月。
那月亮真圆,这辈子我见过最圆最亮的月亮就是今天了。躺在尘土飞扬的水泥地板上,我竭力去忽略唇瓣间空气不断进出的干燥,仰头费力地看向厂房外。目光所及之处是钢筋混凝土的天花板,偶尔调整角度,才能看见那月的边缘。
时间一点一滴地粘稠起来,秦明月似乎是真的打算把我渴死在这里,她倚着墙壁,看上去漫不经心地打电话,手臂小幅度地颤抖着,语气分外冷漠:“让位,不然卜苍声活不了。”
我听不到我哥说了什么,但一旦她坐上家主这个位子我和我哥都完了。不光是我哥的公司,他还没上市的研究项目也会受到波及的,所以不能,千万不能。
我不想因为我而毁掉我哥几年来的心血。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秦明月猛地站直身体,一下子从冷漠理智切换成咬牙切齿的态度:“你这么笃定我不敢动手!?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她向我走来,我没有动,也动不了,直勾勾地盯着她。
“我平生,最恨你们这种自诩聪明、以为自己运筹帷幄的人。”她一字一顿地说,捡起地上一块尖石,我还未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只看见那块尖石举高、再掷下。
银玉似的月亮像盘子似的,圣洁美丽,那块尖石被突兀地举起,占据了我视线中的大半,遮盖住了月亮,似乎隐隐约约闪烁着寒光。下一秒寒光倏然坠落到我的右手手腕上,陨石似的砸下去,流星一般溅出血点,点点滴滴的殷红覆在秦明月的面颊上,砸下去的刹那她面色惨白,似乎竭力想让那块尖石停下来,可尖石还是恢复到了它原本的运动轨迹。
我脑子一嗡,痛意席卷全身的瞬间是喊不出来的,我知道一旦喊出来我哥一定做不住,所以那瞬间,我全身的细胞都在无声叫嚣着静止。疼,疼啊,怎么这么疼。虚空中骨头断裂的声音传到我耳朵中,我睁大眼,嘴唇被咬出血。
不能喊,不能哭,也不能叫,只有流泪的权利没有被剥夺。
好疼,好疼,好疼。
眼前一片模糊,秦明月身上的香水气近在咫尺,隐秘地颤抖,颤出缕缕香气,钻进我的鼻腔。
我听到她说对不起,那声音带着哭腔,混杂着惊吓。
听错了吧。好疼啊。
转瞬间她又平静下来,刚才惨白的脸色没有褪去,我眼睁着看见一个活人在我面前全身的血液变凉,声音也紧跟着凉薄起来:“意志力挺强,没喊出来。但卜千秋,骨头断裂的声音你总听到了吧?我竟不知道你当真这么冷心冷肺,好歹是昔日枕边软玉温香,你就这么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