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不方便,我看得见。”沈慕烟说的是实话,习武之人夜视能力强于常人,何况窗外还有光线照进来。
楚元麟不再说话,往厨房的方向走,“我去洗手。”
沈慕烟观察着他。住了二十年的家,确确实实是很熟悉了,完全用不着盲杖。
不过下一秒就看到他的小腿即将要碰到下午他坐过的矮凳了,连忙上前把人往身边拉了拉。笑道:“你刚刚要绊到了。”
两人挨得很近,刹那间炙热的体温如有实质般灼烤着楚元麟的心理防线,被抓住的那条手臂仿佛有电流流窜,激起无数鸡皮疙瘩,酥麻一片。
他清晰地察觉到它在微微颤抖,但并非厌恶,甚至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兴奋。
盲人除了视觉,其他都很敏感,他又闻到了那淡淡的草木清香,无端让人觉得温暖和平静。
果然,他对肌肤相贴的厌恶在他身上失效了啊。
他不喜欢这种接近失控的状况,僵硬地偏过头,哑声道:“谢谢。”接着就一点一点抽出了自己的手臂。
沈慕烟观察了他的表情,缓声道:“是我不对,大概是我刚刚把这矮凳放回来时偏离了两分,抱歉。”
楚元麟摇了摇头,两步挪到了水池边,两手交叉把手指搓洗干净。
沈慕烟静静地看着他。细白的手指修长,指甲盖粉圆,他是个即便眼盲也把自己收拾得很体面的男人。
看得出来,自尊心很强。
两人很快到了餐桌旁,楚元麟一点点摸索饭碗和菜盘的位置。这才发现,这次外婆没有把饭盛好。
往常外婆一直觉得厨房电器危险,事实上他从前也炸过一个微波炉。所以很少让他接近,连饭都是给他盛好的。
因此他经常要吃些冷饭冷菜。
但现在不一样了,旁边有人了,是一个健康的人,在陪自己吃饭。
当然这个健康的人暂时有恙。
沈慕烟看着桌上的情形道:“我听阿婆说那锅里有热饭,我帮你盛。”
楚元麟摇头,“你腿脚不方便,我来吧。”
沈慕烟笑了笑,“那你扶着我,我给你当眼睛,我们互相帮忙,如何?”
扶着他就要再次接触。楚元麟只觉全身的脊梁骨都竖了起来,好像全都错乱了位置,僵硬得没法动弹。但他不由地被“互相帮忙”这句话吸引。不是单方面的帮助,是他们彼此需要。
从来没有人,会需要一个瞎子。
楚元麟没法拒绝他。
两人又再次磕绊着甚至有些黏腻地进了厨房,楚元麟很认真地扶着他,手心全是汗。
他准确无误地从下方的抽屉里找出两个干净的饭碗,接着按下电饭煲的按钮,又在沈慕烟的提醒下找到了菜板上的饭勺,摸索着给两人都盛了饭。
沈慕烟看着他的动作,一点点学着。只要看过一次,他就不会忘。
回到饭桌后,沈慕烟看着冷掉的饭菜,认真道:“明天我会和阿婆讨教如何热饭菜、也会勉力学做饭。”
楚元麟道:“不用麻烦,我已经习惯了,你也不用把我外婆的话当真,安心住着就是。”
“不麻烦。”沈慕烟坚持,“欠人钱财、给人办事,应该的。何况……”他低头,柔声道:“虽然你已经习惯了,但如果能过得好一点我们还是要努力一下的,你觉得呢?”
楚元麟没有回答他。他的嗓子有些哑。谁会愿意没苦硬吃?只不过身为盲人,已经给身边人造成了太多麻烦,他只能尽量隐藏起自己的需要。
沈慕烟吃饭的时候很斯文,甚至听不到声音,发现楚元麟多夹了两筷子清炒土豆丝后,还体贴地把那盘土豆丝调换到离他手边更近的位置,看得出来教养非常好。
楚元麟这一顿吃得心思深重。同时,这样的体验对他而言也是新奇的。
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和他同桌吃饭。且两人还配合得天衣无缝。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什么家庭出身的人才可以把每一句都说得妥帖无比,云淡风轻间轻易就收买人心。朝为陌路,晚上就可以勾肩搭背,让无数人为他前仆后继。
楚元麟心想,他的父母一定很爱他。
想象着他是什么样的人,就越发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像戏文里说的那样,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可他也不知道翩翩公子是什么样。从六岁那年开始,他就从视力模糊到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饭后的收拾自然翩翩公子是做不来的。楚元麟习惯了家务自理,很自然地起身摸索收拾。虽然外婆总是让他放着,可他每次都给收拾得干干净净,尽量给她减少工作量。
不过这次,他才洗了一个碗,沈慕烟就想接手,“我会了,让我来吧。”
楚元麟沾了水,开口:“都已经洗了,还是让我洗完。”顿了顿又说:“你帮我摆放到橱柜里。”
这样的分工让他有些暗暗的欢喜,就假装,又一次彼此需要的过程。
沈慕烟应道:“好。”
楚元麟洗碗是比普通人慢很多的,沈慕烟也不催他,静静地等着。
难为他单脚受力能站这么久,底盘实在是稳。
两人分工合作,这让楚元麟从儿时遥远的记忆河流中捞出一个非常模糊的画面。
他的外公外婆一起在厨房里做饭,一个切菜一个颠锅。那样寻常的中午,却成为他黑暗晦涩生活中绝不肯忘的色彩和温暖。
洗完后他又等着沈慕烟开口扶他回去,沈慕烟为了照顾他看不见,阴差阳错地t到了对方的愉悦点。
楚元麟这种隐秘的喜欢被人需要被人依赖的情感需求绝不会轻易说出口,但接下来他高估了沈某人的脸皮,一下子被需要了十次八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