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夢中看見的人乍然出現在眼前,人總會懷疑是不是夢境。
姜琸獃獃看著姜嬈,沒說話。
姜嬈笑道:「累了就歇歇吧。天下大局已定,國君龍體要緊,朝事永遠處置不完,並不急在這一時。」
聽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姜琸才真正醒過神來,下意識脫口而出:「皇姐終於來了……」
肉眼可見,他激動得甚至肩膀都在隨著說話微微顫唞。
姜嬈嘆息一聲,伸出手,將他面前的摺子合上:「不許看了,先歇會兒。」
姜琸低下頭,將硃批御筆放到一邊,擱在筆架上。
姜嬈見他暫時放下朝事,又指了指她沏來的茶:「口渴了吧,先喝點茶。」
姜琸點了下頭,端起茶盞,茶水的熱意順著手指浸入身體深處,叫人心底一暖。
姜琸沉默著,許久沒說話。
姜嬈一噎,知道他在計較什麼,卻也無話可說。
他喝完茶,姜嬈已經自顧自在一邊的方椅上坐下,他放下茶盞,隔著小几坐到她另一側:「皇姐這一路辛苦了。」
姜嬈側看他:「那他們的屍骨,也一併接回奉明嗎?」
他低了一下頭,重看向她時,神色已經恢復如常:「皇姐去看過長公主府了吧,府邸的布局擺設,還有那些伺候的侍女奴才們,皇姐可還滿意?」
聽見這一聲「陛下」,姜琸神色一僵,兩次闔動嘴唇想說些什麼,可最終也是無話。
以齊曕的名聲和身份,姜嬈也知道自己所請有些不合適,她只能垂下眼帘,低聲道:「其實,不用給他什麼實權,但他有功於上殷,可以給他一個虛銜。」
這聲「朕」出口,兩個坐得極近的人好似忽然遠了幾分,姜嬈明了,他一時不會答應,也不再勸。
過了良久,姜琸開口打破沉默:「國祚已定,臥松原之戰一直是皇姐的痛處,我思來想去,打算過幾日舉行一個迎靈儀式,將臥松原上漂泊的英魂接回奉明,在宮中開闢一處英魂殿,供奉他們的靈位,皇姐以為如何?」
她沉默了片刻,既然他已經暗暗提起,她便也索性直言開口了:「有件事我想問問陛下。清河侯齊曕在這回上殷和晉國之戰中居功甚偉,如今晉國已滅,他來了上殷,陛下有何打算。」
兩人都沉默著,內殿一時安靜得落針可聞。
姜嬈抬眼看他,他這才道:「齊曕是晉人,且是舉世知曉的大奸臣,聲名狼藉,皇姐的意思,朕需要再考慮考慮。」
姜嬈彎了彎唇:「陛下也辛苦了。」
姜琸皺眉,看她:「皇姐……是打算給他封官?」
姜嬈接過摺子。
「不。」姜琸搖頭,「逝者已逝,就不必再驚擾地下白骨了,我打算在臥松原建一座陵墓,如此,既不用搬移屍骨,也不叫他們無所歸依。至於先太子和太子妃,是否要另建皇陵安葬,皇姐拿主意就是。」
姜嬈笑:「很滿意。就是府邸實在建得太大了,住著有些空蕩。」
姜嬈慢慢地點了點頭:「陛下已經考慮得很周全,至於哥哥和嫂嫂,也不用另建皇陵了。與我上殷無數忠烈之士同陵而葬,是我姜氏的福氣。不過,上殷初定,建陵墓的事不要操之過急,還是先安頓好百姓民生吧。」
他明白,從坐上帝位的那一刻起,很多事就已經回不到從前了。
姜琸聞言,別過臉去,語氣莫名有些發酸:「自然得建得大些,不然皇姐帶回來那麼多人,如何住得下。」
「這是自然。」姜琸應了聲,起身朝御案走去,他從御案上找出了一份摺子,將摺子遞給姜嬈,「十二月初二就是個黃道吉日,這是禮部商議後定下的迎靈章程,皇姐看看可還有不妥之處。」
仔細看過兩遍,姜嬈捏著摺子的手緊了緊,像是在下什麼決心,隨即她抬眼看他,問:「迎靈的隊伍里能否再加一個人?」
姜琸心底一沉,一股剋制不住的惱意頃刻爆發出來:「皇姐要加誰?齊曕?」
姜嬈沒說話。
沉默便是回答。
姜琸簡直不能理解,他猛地來回踱步:「皇姐你瘋了?還是齊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了?!迎靈的隊伍里怎麼能加上齊曕?他不僅不能出現在隊伍里,最好從頭到尾他連出現都不要出現!」
他停下步子,竭力壓制胸口的火氣:「是,齊曕是有功,可是他幫晉國奪回渠省三城的時候,害死了多少上殷的將士!?讓他出現在迎靈儀式上?皇姐,不說百姓會不會議論,就說臥松原死去的那些忠烈之士,他們在天有靈,看到皇姐你如此看重齊曕,難道不會心寒嗎!?」
姜嬈起初只是不說話,聽到這裡,猝然抬頭看他。
渠省三城之戰,不計大半漳國死去的將士,只說上殷,就戰死了八千餘人。
渠省三城是齊曕幫晉國奪回去的,誠然,他是為了博取段恆的信任,可那八千人,也的的確確是因他而死。
沒有他後來憑藉段恆的信任裡應外合,上殷很可能要犧牲八萬人甚至更多才能復國,可因為保住了八萬人,那犧牲八千人就是理所應當的嗎,是正義的嗎?
英魂有靈,當然知道齊曕是忍辱負重,功過對錯,卻無法評說。
姜嬈想,賀家忠勇無雙,剛直不阿,或許寧願兒子戰死,寧願玉石俱焚,也不願他用盡手段,做犧牲少數換取多數的事。
她這一刻才明白過來,為何齊曕不願恢復身份。
因為賀氏賀泠,不能做這樣讓將士心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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