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阜門外,當看見攙扶漳國使臣的小侍的側臉時,姜嬈就認出了姜琸。她既是驚駭,也是恐懼,簡直不敢想,若是姜琸的身份被晉國人識破,那會是什麼局面。
後又得知使團求娶她一事,她深知這必定是姜琸的主意,心中惱恨他膽大妄為,是以數日前,她藉口買青黛,去燕歸閣見了柳三娘,讓她想法子傳消息進宮,約了姜琸今日見面。
見姜琸跪在地上滿臉委屈,姜嬈也不叫他起來,她走到房內的高几旁,將茶壺置於小火爐上,不一時,屋中就響起咕嚕咕嚕的水沸聲。
姜嬈的質問聲混在其中:「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姜琸沉默著,沒說話。
姜嬈又問:「漳國使團也是假的?」
姜琸搖頭:「使團的事是真的,漳國疫症嚴重,的確派了使團來晉國和談。不過,真正的漳國使團已經被三皇叔命人殺了,我們一行人都是假冒的,為的就是破壞兩國結盟。」
這也解釋了為何使團言行無禮,屢屢冒犯皇帝天威。
姜嬈的神色卻不見緩和:「求娶我,是你的主意?」
姜琸垂下頭,不答話,也不敢和姜嬈對視。
少年一雙眼睛極亮,瞳仁深處一瞬間迸發出的灼光幾乎攝人,那麼執拗,又那麼隱忍。
兩道細眉迅擰成一團,姜嬈眼中划過一絲詫異。
「姜琸,你瘋了嗎!」饒是竭力忍耐,姜嬈這一刻也壓不住面上的怒容,一雙眼瞪得渾圓,只恨不得在這個弟弟身上剜出一個洞讓他清醒。
姜琸柔和的面色驟然凌厲起來,他個子比一般男孩子長得快些,站在姜嬈面前,已幾乎和她一般高,尤其姜嬈此時坐著,滿目肅然的少年看上去,竟儼然已有成年皇子的威嚴。
姜嬈默了默。她的本意只是想讓姜琸別擔心她,可這其中,是否摻雜了為齊曕真心的辯解,她自己竟都分不清。
姜琸這才走到姜嬈身側。
「皇姐且問你,既然使團已經求娶了我,怎麼後來又改主意了?」
感知到姜嬈的惱憤,姜琸抬起頭,直直地看向她。
姜琸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心下一沉——果然,清河侯是為了阻他帶走她。
半晌,她看向地上的少年:「起來罷。」姜嬈在高几邊坐下,見姜琸爬起身,站在原地沒動,她嘆息一聲,「過來些。」
「你好端端在唐城,卻混進假使團進宮,為的就是此事?」
姜琸沉默了片刻,到底點了一下頭。
姜琸難掩臉上詫異:「皇姐是在為他辯駁嗎?」
他的語氣卻仍是內斂沉靜的,只隱隱含著怒:「清河侯說,他要娶你。」
姜琸深看姜嬈一眼,又道:「他還說,你們的婚事是早就定下的,只是如今邊境戰事正緊,所以尚未完婚。」他頓了頓,「皇姐,他說的,是真的嗎?」
姜嬈默了默。為讓姜琸徹底放棄,她點頭:「是真的。」
柔軟的指腹拂過面頰的感覺,像三月吹過的春風,姜琸輕聲說:「不疼。」
姜嬈一怔,心口一團火氣登時散去大半,只得轉開臉,說了句:「清河侯並非傳聞中那樣的人。」
他道:「起初是我天真,我以為皇姐在安梁只是和柳三娘一樣,在暗處做事。可上回在唐城,我才知道皇姐竟是跟了清河侯。我躲在唐城,皇姐卻在安梁受苦,那清河侯是什麼人,他是個姦邪佞臣,陰險毒辣世無其二,我怎麼能安心讓你留在他身邊!」
姜嬈抬手,輕碰了碰姜琸臉上剛剛被她打過的地方:「疼不疼?」
一剎間,姜琸心底被巨大的失望和茫然填滿,胸口像是堵了一團什麼,沉悶不已。
——她為何說謊?
——她寧肯留在清河侯府也不肯跟他走,只是為了兵防圖,還是已對那個男人生了情?
兩人相對無言。
片刻,姜嬈想到了什麼,皺眉問:「你們既已經開口,難道僅憑齊曕一番話,就放棄了?」
聞言,姜琸臉上閃過一抹羞愧,他避開臉去:「清河侯命人給我們傳了話,他說……他說已知道我們不是真的漳國使團。」
「什麼!?」姜嬈低呼一聲,「你們被他識破了?不行,你們得馬上離開安梁!」
姜琸還要說什麼,見姜嬈神情格外嚴厲,只得被她推搡著,往門口走。
兩人的步子還沒到門口,外頭忽然傳來鳴嬋的聲音:「孟公子?」
——孟辭舟!?
姜嬈面色一滯,幾乎石化。她強自冷靜下來,朝姜琸使了個眼色,他忙跪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