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以接見使臣的天武殿,巍峨肅穆,金碧輝煌的殿宇無一處不在彰示著晉國的聲勢赫奕。
宴座漸次坐滿,漳國使臣也入席落座。
皇帝端坐高位之上,舉杯朝眾人道:「晉國與漳國毗鄰多年,一直相安無事,眼下雖在邊關有些摩攃,萬幸,如今貴使已來我晉國和談。以戰去戰,受苦的總是黎民百姓,朕心不忍,衷心希望能借今日宮宴,與漳國握手言和,締結盟約。」
漳國那名方臉的使臣起身,端起酒杯遙遙舉向上座的皇帝:「陛下仁德,是為百姓之福,漳國亦願偃兵止戰,與晉結百年合盟。」說罷,他仰頭將酒一飲而盡,不等皇帝開口,自己就坐了下來。
天武殿中安靜了片刻。
皇帝心下頓覺不悅,只忍耐著,探詢地朝齊曕看了一眼。
一旁的齊曕卻壓根沒將這場面看在眼裡,也未察覺皇帝的目光,他只側目看向身側的、低著頭鼻眼觀心的姜嬈。
殿中詭異的寂靜又維持了須臾,齊曕似是終於有所感覺。他目光掃了一圈大殿,看一眼座上望著他的皇帝,半晌,漠然舉起一隻酒杯,淡道:「諸位不必拘束,開宴吧。」
竟是直接將剛剛漳國使臣的無禮行徑一言揭過了。
齊曕既然發了話,滿殿晉國朝臣也只能罷休。
齊曕隨意「嗯」了聲,卻不動,手上剝蝦的動作不停。
使臣一走,皇帝也就可以離宴歇息了。
姜嬈瞟一眼齊曕,也不說話。
冷峻的神情,話語中的不耐不加掩飾,殿中眾人一時默然,表情各異。
其間,漳國使臣屢次冒犯眾人,舉止無狀,不僅朝臣們怫然不悅,皇帝亦是面色不虞。
太監在齊曕身後彎腰垂耳語了幾句,直起身侯立一旁。
最後,終於忍耐不住,打發了身側的小太監去給齊曕傳話。
齊曕看向兩個喝得面紅耳赤的漳國使臣,命道:「兩位貴客喝醉了,來人,請他們下去休息。」
不可否認,御膳房的食物做得很好。見她明澄的眸子裡盈出一捧小小的滿足,齊曕伸手,為她剝另一隻蝦。
齊曕轉頭,看她唇畔揚起的弧度一眼,輕聲道:「螃蟹性寒,女子不宜多食。」他夾一隻剝好的蝦到她碟中,「蝦肉性溫,吃蝦吧。」
天武殿中酣歌醉舞的喧譁聲,隨著齊曕的忽然起身,漸而變得安靜,不過片刻,除了歌舞未歇,說話的人卻都不約而同地噤了聲。
鳳舞鸞歌,列鼎而食,很快,天武殿進入一片笙歌鼎沸。
好不容易等到他剝完,太監以為可以走了,卻不想齊曕又伸手捏了只蝦,繼續剝。
漳國的使臣聞言,想要反駁齊曕,可甫一對上他陰冷的眼神,就都不敢說話了。
朝臣們不知道興阜門外發生的事,但見兩個狂妄的漳國人乖乖任由宮人攙他們走,全只當齊曕名號太響,人人畏他,心道這個大奸臣,總算也做了件人事,讓他們稍微出了口氣。
齊曕重坐下,殿中又熱鬧起來,而身側的人,也明顯放鬆了許多。
姜嬈點頭,夾了炙蝦送到口中。
——她剛才一直在緊張什麼?因為漳國那兩個使臣?
齊曕沉思的時候,姜嬈慢慢放下了懸著的一顆心,她捏著手裡的小銀勺,看向空了的玉碟。心緒平靜下來,她又露出如花笑靨,轉頭朝齊曕彎唇:「侯爺,御貢的螃蟹果然很好吃,嬈嬈還想吃。」
求和的國書倒是寫得恭敬,可使臣的做派狂妄無禮,儼然是目中無人。
煩躁不已的皇帝頻頻看向齊曕,可齊曕根本沒注意到他的目光,只專註地剝著螃蟹。作為晉國國君,接見使臣的宴會他又不能先離開,只能強忍著。
先前皇帝派來的太監去而復返,又來尋齊曕,說是皇帝有事要與他商議,請他去一趟。
幸而齊曕桌上的蝦只剩六隻,他慢條斯理終於一一剝完,將只盛著蝦肉的小蝶推到姜嬈面前。太監忙給一旁的侍女使了個眼色,侍女遞上一方乾淨帕子,太監接過,遞到齊曕手裡。
齊曕擦凈了手,將帕子隨手扔在了地上,起身。
太監忙側身讓開道:「侯爺,請。」
齊曕邁開步子,太監緊跟在他身後,趁著無人看見,飛快抬手擦了一下額上的汗珠——那頭皇帝定然也等急了,他一會兒還要給清河侯編個理由,解釋一下為何磨蹭了這麼久。
哎,奴才難做啊。
等齊曕的背影轉過金柱徹底看不見,姜嬈說自己有些悶,想出去吹吹風。
倚春欲勸,抱秋搖了搖頭。雖與姜嬈相處得不多,但她已經知道,凡是這位公主打定的主意,就算勸,她也會執意去做。
抱秋將披風給姜嬈繫上,姜嬈這就出去了。
酉時方過,夜風拂面,於酒酣耳熱的人而言,這陣涼意恰到好處。有不少飲酒的人,此時都在天武殿外醒酒。姜嬈避開他們,朝人少的地方走。
倚春小聲道:「公主,再往前走,離天武殿就很遠了。」
姜嬈步履依舊:「近處人太多,都是些喝醉了酒的,萬一碰上不著調的,沒的惹出事端。」
這個事端是指什麼,倚春心下明白。她抬眼看姜嬈一眼。據說,明華公主在十歲生辰宴時,於望鵲樓上接受子民跪拜,一眼驚艷眾人,遂有了上殷第一美人的稱號。她雖沒親眼見過,但想來美人在骨不在皮,如今的公主,和從前仍有些相似的地方,只是身量長開了而已,卻能窺見幾分當初的絕色容華,而今,更是出落得仙姿玉色,惑人不已。
只是,越往偏僻的地方,萬一也遇到好色生事之人,豈不是更大的禍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