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種冷不一樣,」鄭知夏一本正經地和他胡謅,「我第一次來這邊,不習慣。」
他現在甚至有些熱。
他們在還算寬敞的院落里散步,天上深沉黑暗,渺小月亮黯淡高懸,只能勉強映出遠山的輪廓,某個角落是沉睡的羊圈,庭院內的燈光照不亮深處,鄭知夏皺起眉,扯著林霽往別的地方走。
「晚上也沒什麼好看的,」他興致缺缺地打呵欠,「我們上去休息吧。」
林霽卻回頭看了眼,說:「其實也沒有很大的味道。」
鄭知夏依舊扯著他往前走,在黑暗中抿著唇。
「很難聞,我不喜歡。」
進門後他終於鬆開牽著林霽的手,笑著婉拒了老闆娘遞過來的酥油茶,木樓梯被踩得咚咚作響,林霽跟在他身後,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
「知夏,」他叫住前面的人,「我沒事。」
鄭知夏背對著他,在短暫又固執的沉默後悶悶應聲:「嗯,沒事就好。」
林霽的嗓音不急不緩,聽不出任何多餘的情緒:「已經過了很多年了,不用放在心上。」
他轉過身,慢慢對林霽露出一個微笑。
「好。」
確實已經很多年了。
壁爐里的火光恆定地跳動著,被衾冰涼,鄭知夏蜷縮著,對著黑暗中溫暖的火光發呆,窗外萬物沉寂,連動物都在沉睡,他下了床,坐在窗邊靜靜地眺望黑暗中的群山。
那是他認識林霽的第二年,鄰居林家的和善友好人盡皆知,宋白露總是帶他去串門,兩位和善的夫人坐在客廳里聊天,他就拉著林霽到花園裡玩,直到有天下午他想去找林霽,卻被宋白露不由分說地攔住。
「今天不行哦,」她牽著鄭知夏回家,「今天媽媽陪你玩奧特曼好不好?」
鄭知夏搖頭:「我不想玩奧特曼,我要去找哥哥。」
宋白露的面容模糊在陽光中,唯獨一聲嘆息很明顯。
「哥哥今天不在家,我們改天再去找他玩。」
鄭知夏不信——明明他們昨天才說好的要一起去騎單車,林霽怎麼可能會爽約?
他趴在自己的窗邊往外看,期待著林霽突然出現在樓下,直到黃昏濃郁,一輛熟悉的汽車從林蔭道盡頭緩緩駛入,而後在隔壁的雕花大門前停下,後車門打開,他欣喜地探出頭張望,卻看見一道滿身污穢的身影。
只那一眼,鄭知夏十幾年的噩夢裡總是反反覆覆出現那樣污穢的林霽。
後來他才從宋白露口中得知,林霽因為違抗了父親的要求,而被扔進了郊外農場和一群髒兮兮的羊待了整整一天,被放出來時沾了滿身的羊糞,連站都站不穩。
鄭知夏從此再也沒有去過農場,也再也沒和林霽提起過山羊。
……
第二天醒來時壁爐已冷,窗外陽光燦爛,碧藍的天穹上連雲彩都沒有,天氣熱烈得好似一秒入夏。
鄭知夏摸出手機一看,忍不住扶額——早上十點,豬都醒得比這早。
他換好衣服下樓,底下只有林霽坐在沙發上看平板,下樓的咚咚聲讓他抬起頭,迎上鄭知夏的目光倏然失笑。
「終於醒了,」他招手示意鄭知夏過來,「再不起,我都得懷疑你累生病了。」
鄭知夏不服氣地反駁:「只是趕了一天的路而已。」
「是是是,」林霽不反駁他,「桌上有早飯,吃完我們就出去玩。」
這個點進食被稱作早飯實屬有些勉強,鄭知夏三兩口解決完,就拽著林霽出了門,城鎮坐落在山腰,沿著路往下走能看見草場和羊群,遠處的雪山巍峨屹立,雄鷹在高空掠過,極藍的天下瑩白一線,莊嚴得宛若神跡,是和瑞士截然不同的風景。
鄭知夏轉過身,手掌攏在嘴邊,隔著風聲和陽光大聲問:「是上山還是去下面?」
「都行——」林霽學著他的模樣喊,「看你喜歡去哪裡——」
於是鄭知夏決定先去山下,他穿過野草茂盛的小道,開始衰敗的樹枝上站著不知名的鳥,黑白的羽毛和胖滾滾的肚子,轉過彎便是條波光粼粼的溪流,瀑布從山上跌落,有婦人在河邊洗衣服,唰唰流水聲夾雜著聽不懂的說笑,林霽跟在他身邊,走得穩重而緩慢。
「你以前不愛跑這些地方,」他說,「沒空調就像進了監獄,夏天在戶外站幾分鐘就鬧著要走。」
其實都是裝的,鄭知夏的視線掠過溪水和瀑布,說:「後來發現這些地方也不錯,會讓心情很放鬆。」
林霽點點頭,又問:「那要拍照嗎?」
說著就已經舉起手機,和鄭知夏一起站在瀑布前自拍,轉頭間鼻尖擦過鼻尖,鄭知夏愣了愣,停頓在離他極近的地方。
呼吸克制糾纏幾秒,他近乎慌張地轉頭,視線對上遠山,心跳聲比流水還要昭彰。
「我們還是沿著路往上走吧,」他對林霽露出赤忱到極點的笑容,視線里卻空無一物,「哥,他們說山上有個寺廟。」
林霽不信神佛不信宿命,對虛無縹緲的信仰嗤之以鼻,但不介意陪鄭知夏去看看,於是他們又順著另一條路往上走,芳草萋萋微風徐徐,鄭知夏小心翼翼地走,手指不自覺地捏上他的衣袖,克製得有些疏離,不太像是要好的朋友。
林霽莫名起了壞心思,抬手將他往自己身邊拽,淡聲道:「小心,草里有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