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好多,最後卻一句都不能說,嘴唇剛翕動一下,便聽見林霽很淡很溫和的語句想起:「其實我找了你很久。」
鄭知夏笑了笑,說:「沒什麼好找的。」
「但我樂意,」林霽不再反駁他,只是淡然地重複,「即使知道你不想見我,即使有可能成為被你很討厭的那種死纏爛打的人,但至少有機會能讓你原諒我。」
「十五歲的時候你說最喜歡歐洲,想和朋友去羅馬看五旬節彌撒的萬神廟,還有坎特伯雷的夏天和康沃爾郡的潮汐島,我去了很多遍,總是期待著哪一次的轉彎或回頭就能看見你出現。」
鄭知夏怔怔地聽著,直覺告訴他即將發生的事情會是他此刻難以承受之沉重,阻止的念頭強烈,卻怎麼都無法衝破柔軟嘴唇的禁錮。
「噓,讓我說完吧。」
林霽抬手按住他的嘴唇,溫熱的觸感向一簇火焰,他笑得無奈而難為情,為自己這番已經能被稱為不合時宜的話語。
「就當我求你同意,好嗎?」
鄭知夏這才發現,原來隔了那麼久,他依然會因為林霽的難過產生不合時宜的負罪感,他垂眼側頭,躲開那隻手掌,輕輕嗯了聲。
「你想說什麼?」
林霽收回手,指腹無意識地拈了拈,也垂下眼,嗓音低而輕。
「本來是想問你一個問題的,但好像已經沒有必要了。」
「我還是晚了好久,對嗎?」
原來尋找這種事,於他來說也是有緣無分的。
第51章留戀
在很多年前,剛從飛機上落地,目送著鄭渚被醫護人員匆忙推進救護車裡的時候,鄭知夏也曾抬頭仰望瑞士灰濛濛的天穹,雪落在眉梢,冷得他深深顫抖了一下。
他也曾幻想過另一架飛機在此時落地,林霽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讓糟糕到極點的冬天變得稍微好上一些,或許滿臉疲色,又或許風塵僕僕,可如果是那一瞬間的話,他所有的努力和決定都會付諸東流。
鄭知夏也曾後悔過的。
可想和後悔是沒用的,人類的思維無法改變客觀世界和唯心的命運,錯過和遺憾同樣組成了人生,人這一輩子要經歷多少次有緣無分?鄭知夏不知道,但他已經學會接受。
接受不被愛,接受宿命的陰差陽錯,接受林霽遲到五年,已經無足輕重的眼淚。
「哥,」鄭知夏的笑聲很輕,語氣卻熟稔了許多,「如果我原諒你反而讓你痛苦懺悔的話,恨你會不會好一點?即使我們之間從來都沒有出現過這種情緒。」
很奇怪的,林霽真的因為這句不甚走心的謊言感到微弱的輕鬆,但他還是搖了搖頭,說:「不是的,你沒有原諒我,只是覺得我不再重要,知夏,你覺得失去我和失去一陣風相同。」
鄭知夏沉默幾秒,笑意淡淡地浮現在眼中。
「好吧,你說的對,」他抬手想給林霽倒茶,「我已經放下了。」
很快就有一隻溫熱的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林霽自然而然地錯開,從他手裡接過紫砂的茶壺。
「我來就好。」
鄭知夏沒有發表意見,他腦中是剛才脫口而出的「放下」一次——這個詞語在人世間存在時總顯得輕飄飄,仿佛比一兩真心來得更輕巧,可中間多少次血淋淋的結痂又撕碎,清醒又長醉,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原來放下是一隻蝴蝶,掙脫陳舊的軀殼才能自由而輕盈地展翅。
於是他又是嘆息般的一聲笑,林霽抬頭,在對上那雙釋然的眼時心頭一緊,險些將茶壺摔落在地上。
「cris說的果然沒錯,做什麼事都得有始有終,不然只會一直念念不忘——別誤會,不是指感情。」
可林霽卻說:「我希望是感情上的念念不忘。」
鄭知夏先是點了點頭,而後又突然反應過來,先理智一步睜大眼,指尖輕輕一顫。
「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他鄭重地聲明,林霽便也從善如流地露出歉然的微笑,說:「抱歉,我只是想活躍一下氣氛。」
於林霽來說是不可能犯的錯誤,鄭知夏卻點點頭,禮貌而善解人意地道:「沒關係的,不是大事。」
他甚至還有心情開始吃飯,山楂小排冷掉後會有揮之不去的油膩感,鄭知夏吃得很認真,放下筷子後笑著說:「在國外的時候,最想念的就是這裡的菜式。」
「我以前在外面的時候也這樣,」林霽又不動聲色地講話題轉了回來,「所以你的有始有終,指的是什麼?至少在我看來,那會終得挺明顯的。」
「也只是看起來,」鄭知夏坦然接受他的注視,笑意始終很釋然,「我後悔過很多次的,每一回的想法都大差不差,比如同意你的做法,我們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繼續做朋友,或許沒有那麼痛苦。哥,後悔本身就足夠說明那件事在我心裡並沒有真正結束。」
就像期盼著林霽突然出現在冬天的瑞士一樣,他期待著屬於他們的故事迎來戲劇性的轉折,斷然決定的結束只是中場的短暫休息。
林霽的笑意很勉強,修長手指捏得泛白,他掩飾般地垂眼,問:「所以我也該有這個終,你是這個意思嗎?」
「這就是你的選擇了,」鄭知夏語氣輕盈,「但如果是認真考慮的話,我覺得繼續做朋友也是個不錯的結果,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