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他便知道鄭知夏已經好了。
林霽喜歡重回正軌的感覺。
「快過來,」他拉開身邊的座位,「剛好一起想想今天去哪裡轉轉。」
其實那么小的城鎮並不足以逛太久,討論的結果是換下一站欣賞風景,鄭知夏去徵求洛桑的意見,男人想了想,說:「租車的話,沿著國道一路往前走都挺不錯的,不少人會去平原上露營看星星,但這個季節會有些太冷,再往前是很有名的一座寺廟,到桑城,剛好有一個機場。」
鄭知夏徵詢地去看林霽:「哥,你覺得呢?」
「就這樣走吧,」林霽沒有錯過他眼中的期待,「我讓人把車開過來。」
「但我們沒有準備露營用的東西。」
林霽卻笑了,微微抬起的眉尾有種運籌帷幄的漫不經心:「誰說沒有?」
越野車的後備箱塞了滿滿當當的東西,露營用品只是一部分,甚至角落還塞了個急救箱,開車過來的人穿著合身筆挺的西裝,打理得一絲褶皺也無,站在風中恭敬地喊林霽「小林總」。
是林家公司的人。
鄭知夏有些詫異——林霽和父親鬧得僵的事在圈內幾乎是人盡皆知,沒想到如今還能使喚得動那邊的人。
「辛苦了,」林霽淡淡頷,「回去路上小心。」
他帶著欲言又止的鄭知夏上車,順手打開了音樂,而後在沙啞的男聲吟唱中語氣自然地道:「他想逼我就範,但公司里也有我的人在。」
「本來也逼不到你,」鄭知夏眼下也轉過彎來了,「等百年之後,不交給你還能給誰?」
林霽卻嗤地笑了聲,眼神很冷:「那可不一定。」
鄭知夏詫異地睜大眼,某種荒謬的可能性在心頭浮現。
「……不會吧。」
林霽啟動車子,土坡路走起來隆隆地響,他的笑意比車廂外的風還冷,打著方向盤轉了個彎才道:「怎麼就不可能了。」
「這麼多年——」
鄭知夏迅住了口,只是眼中的訝然依舊很明顯,他住在林家隔壁那麼多年,始終都覺得林霽的父母相處和睦,連個紅眼的時候都沒有,在這一刻之前他以為那是恩愛的表現,如今想來倒也未必。
連宋白露都和鄭渚吵過幾次架,結婚幾十年還能相敬如賓,或許只是真的沒有絲毫感情。
不在意,無所謂,這才不會有衝突。
於是他看林霽又多了幾分難以克制的憐惜——和憐憫不同,他本能地心疼林霽,共情他的傷痛,即便這點傷痛對林霽來說微不足道。
「就算有,你也一定會贏的。」
林霽倏地笑了,側頭飛快和他對視一眼,問:「這麼相信我啊?」
「那當然,」鄭知夏篤定得可愛,「你就是最厲害的那個。」
林霽不置可否地抿唇,越野車在平原間飛馳騁,車內卻放著傷感的抒情音樂,鄭知夏聽不懂法文歌詞,卻覺得曲調無端寂寞。
又或許寂寞的只是他自己。
良久後林霽突然開口:「是個男孩,去年剛上高中,母親是當年很火的一個女星,拿過影后,一直養在國外,腦子還算聰明。」
「聰明也沒用,」鄭知夏向來對這種存在嗤之以鼻,「見不得光的東西……伯母知道嗎?」
「知道啊,」林霽依舊是淡然到無所謂的語氣,「她不在意,只要錢和產業在手裡就好了。」
這個在手裡,自然是在林霽的手裡。
鄭知夏乾巴巴地噢了聲,還沒想出什麼,就聽林霽接著道:「不聊這個了,先閉上眼睡會,到了叫你。」
「好。」
他乖乖聽話,倒也在音樂聲中睡了會,被林霽叫醒時已經將近中午,太陽不算明艷地高懸在天上,蒼黃的草地上能瞧見幾座零零散散的帳篷,也有人支著天幕坐在風中談笑風聲,對著不遠處的羊群指指點點。
「到了?」
「嗯,」林霽打開後備箱,熟練地卸裝備,「這地方確實很適合露營,有興了解一下怎麼支帳篷嗎?」
鄭知夏自然是應好的,他笑著跟在林霽身邊忙東忙西,打下地釘拴緊防風繩,林霽示意他蹲到自己身邊看,細細地解釋:「這是營釘結,算是最簡單不過的一種打法,但很牢固,特點是越拉越緊,你來試試。」
「好。」
鄭知夏結果他手裡重解開的繩索,正如林霽所說,這種繩結打起來十分簡單,完成的一瞬間他獲得了很簡單的喜悅,不由勾起唇角轉頭,想要和林霽分享。
「哥……!」
話音剛出口便戛然而止,林霽深邃溫和的眼近在咫尺,黑沉得像是能捕獲他的靈魂,溫熱的觸感在唇上一閃而過,如電流擊穿心臟,鄭知夏睜大眼,很輕地顫慄了下,呆滯在原地。
林霽匆促地側頭站起身,往旁邊走了兩步。
「做得很好,」他低低咳嗽一聲,手背隱晦地擦過嘴唇,「我去那邊系。」
他腳步匆匆,鄭知夏抬手按住胸膛,卻沒按住蔓延出的苦澀疼痛,他扯了扯嘴角,沉默地低下頭。
沒什麼好奇怪的,對於一個直男來說,這種反應很正常。
而另一頭,林霽捏著那根黑色的繩,長久沒有動作,直到某一瞬間冰冷如刀的風拂過面龐,他才倏然驚醒。
手指輕輕碰了碰嘴唇,他無意識地抿了抿唇,心中的第一個念頭卻與反感毫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