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是看出我的慌张,却不像这里的小孩那样嘲笑我,反而又与我靠近一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抬眼看他,只觉得这男孩的眼睛漂亮得让人挪不开视线,笑容灿烂可掬,温柔的语气让我漂泊不安的心找到了停靠的码头,明是要竖起戒备的刺,遇到他的这一刻,莫名地就收了回去。
或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人可以拒绝温柔。
我垂着头,始终不敢正眼多瞧他几秒,眼神流离之际,踢到落在脚边的枯枝。
灵机一闪,倒是拾起树枝,在黑灰的泥土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出自己刚学会不久的名字,而他就是托着腮帮子陪我蹲在一旁静心地看着我勾勒,由始至终都没有因为我的迟钝而讥笑。
我停笔,可他眉宇却稍稍皱起,似是琢磨着地上那歪歪扭扭的字,过了好一会儿,他惊喜地叫道:“方槐?你叫方槐,是不是?”
我感到有些羞愧地点头,不知是为了那不成样的字还是因为眼前人。
梁宇再次温柔地笑起,接过我手中的枯枝,在地上写出自己的名字。
虽然也是小孩子,但始终能够从他的横竖撇捺中感觉出家里对他教育培养的重视。
阳光适时地洒落在我和他的身上,我衣服上的尘灰显得清晰。
“欸,你的衣服脏了。”
明是身份颇为尊贵的他,却没有半分架子地挪了挪自己的袖子,伸手欲要用他白色的衣袖替我拂去那黯淡的灰尘。
即使知道他举动善意,可我身子还是本能地往后躲去。可他也没有放弃的打算,我往后退一步,他便往前走一步,执意地将我衣服上轻拍干净。
“女孩子就应该干干净净,明明亮亮的,不要脏脏的。”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原来白与黑,并没有相差很远。
低头看着地面上“梁宇”和“方槐”两个名字,我好像头一次感受到这世上的美好。
“方槐你好,我叫梁宇。”
他郑重的介绍,使得这场对话添了几分认真。
银铃般的声音再一次浮现在耳边,眼前依旧是他亲近的笑脸。
梁宇笑起来的眉眼弯弯得恍如夜空里的那轮明月,他身上也带着月光的那种和煦,让人没有感到丝毫的攻击性。
那时候的我根本不懂什么礼仪举止,愣愣地看着他朝我递来的手,一时半会儿竟不知要给予他什么反应才好。茫然地站在那儿好一阵子,才笨拙地在衣服上蹭了蹭自己的手,学着他的样子将手递了出去。
梁宇扑哧一笑,倒是牵起我的右手,两手相握。
那原是揣在我手中的玫瑰花顺势掉落在地上。
“这叫握手礼,那些大人见面都会这样握手的,老师说和别人握手,要伸出自己的右手,不然会不礼貌。”
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我低头一笑。
凉风阵阵,明是萧瑟,可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却让我感到暖和。
这是梁宇教会我的第一件事情。
很快,梁宇眼尖地看到刚刚掉落的玩意儿。
“这是什么?”他有些疑惑地问。
我心无戒备地将玫瑰花捡起递给他,他小心地接起,放在手上仔细地琢磨,带着些许猜测地柔声问:“这是……玫瑰花吗?”
我点头,他眼中闪烁着惊喜与得意,又问:“这是你自己折的吗?”
“嗯。这是我妈妈教我的。”
我软糯的一句话,使得他眼睛忽然一亮,大概是他也没想到我还会说话。毕竟福利院从来都不缺问题小孩,不管是心理还是生理。
梁宇似是脱口而出:“那你妈妈现在在……”
他反应很快,话一出口,他立马想起我们碰面的这个地方是无父无母的福利院,只能硬着头皮把还未说完的话憋了回去,似是有些愧疚地再把视线转移到我折的玫瑰花上面,看了好一会儿,大概也是在想该如何为自己刚刚的冒犯圆场,于是又笑着说:“折得很漂亮,你妈妈的手肯定很巧。”
我心知自己和母亲的手艺,若不是他的想象力丰富,或许也不会猜出这是朵玫瑰花。
毕竟在这个院子里头没有一个小孩会认为这是一朵玫瑰花。
这一回,我终于敢正眼迎上他的视线,心里那仅存的几分戒备已然消散,我看向他的眼神里难掩着感激之情。因为梁宇给予我的是我从未感受过的善意,一份纯粹的善意。
这是哪怕以前那些帮我妈买花的客人都不曾有过的,因为那些人的善意里夹杂着怜悯与施舍。
闯入(下)
“只是为什么这玫瑰花是白色的?”
梁宇无意的一句疑问,却让我感到几分窘迫,我再一次垂下头,脸上的笑容也随即消失。
骨子里的自卑感,使我不敢直面回应他的问题。
因为我没有彩色的折纸,也没有五颜六色的画笔。
明是最简单、最真实的一句回应,我却做不到落落大方地开口言说。反倒是直直地从他手中将玫瑰花夺回。我无礼又突然的举动多少吓到他,可梁宇的修养很好,没有恶言相对更没有与我争执冲突,而是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
我与他的距离,又远了几分。
再过了一会儿,诡异而尴尬的沉默弥漫着这个角落,很快他转身就离开了。
我察觉到他的离去,可到底不敢上前挽留一步更没有勇气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甚至等了好久才敢抬头。
只是我抬头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失落与悔恨逐步充斥着整颗心,可更多是无可奈何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