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马夫不信,想了想,继续道:“沈公子还说会给我一锭银,他说管你要便是。幸好你自己找上门来了,否则我都不知去何处寻你。”
沈莲塘在别院拿出来的莞香不过小小一筪,定然还有大头藏在别处。沈莲塘一众人皆被收押,叫马夫保管莞香也在情理之中。
此话一出,门外没了动静,紧接着响起窸窸窣窣布料摩挲的声音,那马夫商量道:“公子有命,原不应违背,只是我身上只有半锭银,”
又是一阵窸窣,他大概又翻了翻衣袖,“还有几串铜钱,也一并给你罢。”
江定安假装惋惜:“少是少了些,看在沈公子的面子上就算了,”她说道,“放在屋檐下挂着的香包里就行。”
铜钱混着银锭碰撞在一起,一并落入香包中。江定安虽然瞧不见,听着声音就能想象到画面。
那马夫放完银子,本以为他会就此离去,谁知他又追问道:“公子有没有吩咐要把‘东西’安置在何处?原来的地方已经不能回去了。”
话里话外,俨然已经将江定安视作了自己人。
江定安思索片刻,为了尽快打发走他,随口胡诌:“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门外马夫如获圣旨,又听几声清脆的铜钱声,他竟将最后几枚私藏的铜币也投了进去,
江定安等了等,等到大门外面彻底没了动静,这才携着江怜群的手回屋。
屋外嘈杂不断,武兵正在巷中追查。屋内一片寂静,甚至能听到烛火噼剥爆开的声音。
不等江定安开口解释,江怜群主动开了口:“定安,你不需要解释,以你的聪慧,想要瞒天过海再容易不过。”
她眼角带着细纹,黑眸在明灭的火光下格外慈悲,“当年在金鳌洲遇见你,便知道你幼时受了不少苦。”
她没有询问江定安的身世,没有追问她意欲何为,只说知道她受了不少苦。
江定安感受到视线模糊起来,泪光朦胧了她的眼。
她学着儿时那般伏在江怜群膝头,这个与她相处了十年,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女子一如初见那样,轻柔地抚摸着她披落下来的长发。
江定安道:“娘,我会让您过上好日子的。”她喃喃道,“即使失败了,也绝不会牵连到您。”
江怜群没有说话,泪盈于眶,她早年因无子被夫家休弃,走投无路来到金鳌洲,决意了断此生,碰见了在江面扑腾的江定安。
她救了江定安,也救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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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江定安正在香坊中压香篆,先用篆印细细压下,再小心铺上香粉。待她将成型的香篆一一晾晒,从制香中回过神来,一抬睫便看见了杜筱清。
他今日穿了一身宝蓝水光色长袍,衣摆底下绣碧波晴光,随着光线浮动变幻。再往上看,换回了以往的半扎发,两鬓的发丝束起,用一顶小巧的素银冠系在后面。
这副打扮一改暗沉,素而不寡,亮而不俗,看着让人心旷神怡。
杜筱清坐在太师椅上,窦掌柜不知去了何处,几个伙计和娘子正默不作声地做事。
江定安猜到他此番前来与沈莲塘之事有关,也不主动开口,如同没看见他一般自顾自地压香篆。
“江娘子,”杜筱清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唤她。
江定安停下手中动作,与他对视,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触,如同金玉相击。
杜筱清:“江娘子还想再进三旬牢一探究竟么?”
此话一出,江定安已经移开的眸光重新落在他身上,原先无害的圆眸黑而冷。
“三旬牢是险恶之地,我已经进了一次,难道还想再去?”
她的声音如同薄而脆的冰,嗓音中独有的轻柔减缓了些许冷。
杜筱清抬杯,饮了一口茶,虽被拒绝,姿态依旧散漫随意,看不出丝毫紧张。
他说:“江娘子若能帮我找到沈莲塘藏起来那批香料,”他顿了顿,似乎在思索江定安想要何物。
江定安率先打岔:“我要做掌柜,独领香号。”本以为他会讨价还价,谁知他爽快答应:“可以。”
杜筱清答应得快,江定安却敏锐地察觉到不妥,“哪家香坊?”
杜筱清:“自是由我安排。”话中意思便是并非寮步香市的香号,若是给她安排个偏僻落魄的香坊,她还得费力扶持。
在自身实力强大起来之前,江定安并不打算再去三旬牢。就算她侥幸见到故人,敌强我弱,又如何将故人平安带出?
此次便是个绝佳的机会,无论杜筱清给她设了多少言语陷阱,她都得竭力一搏。
江定安思索一会儿,选择答应。
目送杜筱清离开,她将目光投向外面,宽阔长街人流不息,各色香气交杂。
最危险又最安全的地方,不就是这里吗?寮步香市最为热闹,四海香料云集,来客如云。
若是在此处藏匿香料,如同泥牛入海,难寻踪影。
至于那个马夫究竟会把香料藏在寮步香市何处,她暂时还没有思绪。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江定安处理好手上事务,和坊中娘子说了一声,便提裙出去。
长街一如既往地热闹,柳树荫里歇息着几个乞儿,其中便有之前吃烙饼的少年乞丐,看见江定安便朝她笑。
正好昨晚从马夫那诓来了一袋银子,她弯腰蹲下,避开其他乞儿垂涎的目光,双手将袋子轻轻放入破碗中,提高了声量;“一袋石子,爱要不要。”
那乞儿没有立时去取袋子,反倒一直用脏兮兮的小脸朝她笑,牙齿洁白,笑靥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