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啪”的一声响,小棺材上的一颗钉子崩射出来,几乎挨着裘飞鹰的肩膀擦过,打在墙壁后反弹落回地面。小棺材本无钉,其实那是一块被护棺蛛咬断的卯榫小部件,在棺盖终于被护棺蛛顶开的时候,受到某种力量的激弹,方才射了出来。
裘飞鹰自认为是男子汉,可没敢说自己是什么胆气壮大的豪杰,适才生的一连串大小事件已经让他的精神高度紧张,这木头的袭击斩断了他精神方面的最后一根稻草,那里还坚持得住?他登时觉得双腿软,直接坐在了地上。郭婷玉和周玉芳想要拉他起来,他摆摆手自嘲说像是被抽了筋的泥鳅,表示就让他这么坐着挺合适的。
再看小棺材那边,棺盖被顶开后,所有的护棺蛛都不动了,相互融合在一起,再也感受不到丝毫生命的气息,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蛛群开始融化,形成微黑色微透明的胶状物,循着棺壁慢慢滑下,堆积在小棺的四周。
“那是什么?”周玉芳心惊肉跳。
三教九流和野史书籍上没有记载过类似的内容,饶是见多识广的郭婷玉,亦说不出个道道。
“那是尸泥,在我们老家,也叫尸泥团团。”庞师爷皱起眉头,“有一些东西死了以后,尸体会立刻分解,短时间内分解得不可能彻底,会形成泥巴一样较为稳定的腐烂物。带有尸泥的土地特别肥沃,也叫厚肥土,这对于植物的营养供给很有好处。尸泥在南方多见,北方不是没有,只是较为少见。”
郭婷玉问道:“它们怎么就死了,变成尸泥呢?”
“天下万物,各有各的生命规律,不能按照我们对性命运转的理解,来揣摩它们的生命表现。”庞师爷这一句话,陡然让大家觉得他不像是从满清衙门走出来的旧时代师爷,颇有几分科学演讲的时代气质。
“那么,有毒吗?”
“护棺蛛带毒,它们死了以后,即使化为尸泥,那毒一时半刻不会消失,所以对于我们来说是有害的。但话说回来,对于其他自然之物而言,毒也就不成为毒了。”庞师爷习惯性地抬起烟杆挠挠头皮,杆尾的帽子已经扣好了,不用担心上面的铁钻头把头皮划破。
年轻人好奇心重,不管是坐着的裘飞鹰,还是站着的郭婷玉和周玉芳,还想问些什么,庞师爷比划一个手势,意思是自己年纪大了,没办法一边注意小棺材的动静,一边回答她们的问题。他总喜欢说自己老眼昏花,不过现在他的昏花老眼奕奕有神,瞬而不眨地盯着棺盖。
手电筒的照耀下,因为卯榫机括被悉数破坏而形同虚掩的棺盖,正出清冷的光芒,光线被扭曲得比较厉害,稍稍盯得久了些,眼睛会感到干涩和疼痛。棺内有浅浅的氤氲渗透出来,在棺盖上方形成大约数寸厚的气层,即使大家和它保持了一段距离,仍然嗅到令人作呕的腥臭味。电筒光线正因为无法轻易穿透气层,不断产生碰撞、折射和射现象,才会显得歪歪扭扭,由此可知气层密度极大。
“庞老爷子,那是什么?”郭婷玉小声问。
“我不是很有把握,但几乎可以断定,那是尸气。尸体会有尸毒,从尸体身上散出来的尸气,通常也会有毒。”
裘飞鹰感到有人推了推自己的肩膀,回身抬头看,郭婷玉已经戴上了口罩,周玉芳正摸出口罩往脸上套。他立刻认识到自己的安全防护措施存在巨大漏洞,得亏战友提醒,慌不迭探手摸入自己的口袋寻找呼吸“防具”。庞师爷在判断护棺蛛尸泥有毒的时候,饶是他以前服用过解药,也还是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已经把自己的鼻子和嘴巴认真遮挡好。
不仅如此,护棺蛛尸泥也散出浅浅的气体,那自然也是尸气,不过和小棺材里面散出的尸气相比,太过轻微。高密度的尸气能够对尸泥气息产生吸引作用,这一点可以通过观察手电筒照耀下漂浮于尸气中的灰尘流动轨迹看出来。
“要不,再把蜡烛点上试试?”周玉芳怯生生提议。
庞师爷一方面表示都已经出状况了,再点蜡烛还有什么作用呢?另一方面遵循身体的诚实意向,有条不紊行动起来,还嘟哝着算是第三次掏出白色蜡烛并点亮了。烛光乍显,倏尔大肆摇晃,像是狂风中的火苗,结果可想而知,不过一二秒时刻,灭了。庞师爷再点火,情形依旧。几人惊疑不定地看向小棺材,上面的尸气出现小旋风状态,嗖嗖旋转,就好像要把周围的空气给卷进去。
庞师爷一把将蜡烛揣入裤兜,表情复杂地说:“你们莫问,我直接告诉你们这叫什么、俗称尸卷风!从风水而论,是尸阴和地阴混到了一起。如果再来一点阳气激荡……”顿了顿,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裘飞鹰,“甭管老小,我们两个都是男的,阳气重,你们虽然是女子,乃是阴体,不过都是活人,也有阳气。四个人在这墓室里面供阳,就好比往火药库里扔个炮仗,那力量,那威风,直接便能教僵尸激活,跳起三丈高。”
“庞老爷子,你的意思是我们四个人的到来,反倒促进了小棺材大僵尸的诞生?”郭婷玉秀眉微蹙。
“差不多吧,凡事有因果,出这种事怨怪不得谁,真要怪的话,我们大家都有责任。”庞师爷眼睛盯着尸气,爆了句粗口,“他娘希匹的,尸气能激荡成这个鬼样子,说明里面的尸体真的尸变了,而且可能是极厉害的僵尸,怕是盖子上面再压几块大石头,也……”“镇不住它”几个字尚未出口,轰然一声大响,手电筒的光芒瞬间熄灭。
整个墓室变得漆黑一片,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毫不为过,此地本来就位于山洞腹地,无论日夜都没有条件得到日光和月光的渗照,大家进入墓室之所以可以行动自若,全靠着手电筒的照明。郭婷玉反应极快,一把反过来拽住周玉芳,在她出惊呼之前提醒她尽量噤声,以免吸引一些不改吸引的脏东西;另一方面快勾住兀自坐在地上的裘飞鹰的胳膊,小声催促他起身,行动起来。两位同伴得到她的帮助,七上八下的心踏实许多,按照她的指示蹑手蹑脚往后退避。
郭婷玉的方向感很好,黑漆漆的环境下,依旧有信心引着周玉芳和裘飞鹰稳稳妥妥寻找较为安全的偏僻之地。三人肩并肩紧紧挨着墙壁站好,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屏气凝息侧耳倾听附近的任何动静。至于庞师爷,她实在顾不上了,寻思着那老爷子不是普通人,年纪虽大,临敌和应变能力却甚为优秀,如此突状况未必能困得住他,何况郭婷玉是个坚持原则的人,既然前面已经决定在同等条件下优先救助自己的同伴,那么暂且撇开庞师爷,也没有什么不妥。
“手电筒怎么……”裘飞鹰才刚咕哝,被周玉芳打断他的话:“别试,先别亮灯。”
至于为什么应该暂且保持黑暗,她不知道,只是一种源于本能的自保反应。裘飞鹰不太相信周玉芳的建议,他更愿意倾听郭婷玉的意见。郭婷玉始终没有声,她的沉默意味着她赞同周玉芳的判断。
附近传来低低的一声咳嗽,这自然是庞师爷所出的。郭婷玉心里微微松口气,他这是在向自己等人出他依旧安全的信号吧。
郭婷玉吁了一口气,呼出的气息凝结成细小的水珠,悄然飘洒在她的脸庞前方,带有袭袭隐约的凉意。不仅仅是她,所有人都感到墓室的温度骤然下降,浑身明显被一层带着明显潮气的气息给包围,皮肤毛孔受冷刺激,不由自主激起鸡皮疙瘩。
周玉芳颤巍巍地几乎把半边胸口全部贴上了郭婷玉,缩头缩脑蜷卷身体,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问道:“玉,这是什么状况?蜡烛点不亮,手电筒同时熄灭,哪会有这么巧的事儿?就算科学的光芒照不进这个阴冷幽暗的坟墓,我还是不愿意以封建迷信的思维去揣摩这背后的原因,不过除了这方面的原因,我们还能作出其他什么科学理性的解释吗?”
郭婷玉没说话,温柔地握住周玉芳的手,这丫头的手心掌背,可都比自己凉多了。
三人穿的衣裳不算单薄,如果是在地表,哪怕遇上变天气候,被暴风骤雨袭击,亦不会像现在这般感到寒冷。
裘飞鹰鼻头有点麻木,想打喷嚏,却又不敢轻易喷打闹出大动静,伸手掐按自己的人中的同时,顺便摸摸鼻头,结冰了!他感到双腿也有些麻木,忍不住用双手轻轻按摩,这一摸不打紧,嘴里“哇”的叫了一声。边上的郭婷玉和周玉芳猝不及防,被他的强烈反应给吓得不轻。郭婷玉狠狠打个激灵,没吭声,周玉芳直接破音,出尖锐骁厉的啊呼。周玉芳她是什么脾气啊?被裘飞鹰闹出的火爆脾气瞬间克制了恐惧感,张口骂道:“鬼都没叫,你在这儿鬼叫什么?”
她不问还好,一问之下,裘飞鹰带着哭腔给出的答案,直接让她头皮麻:“不是,我……我刚刚按摩腿,感到还有一双手伸了过来。”
“知道了,别说了,别说了。”周玉芳慌乱、粗暴而又不知所措地打断他的话。
在可能存在危险的环境中保持缄默是一种基本措施,当这种措施被某种行为有意无意破坏后,再保持沉默没有任何意义,趁着这个机会,郭婷玉抬高嗓子招呼了了一声:“庞师爷,您还好吧?”周围一片安静,没有听到庞师爷作出任何回应。郭婷玉感到不妙,壮着胆子又试探了一句,依旧没有得到庞师爷的任何回答。
随之传来一声咳嗽,和先前的咳嗽有些相似,却又有所不同。郭婷玉心头一紧,这一次的咳嗽声听着更为阴冷,可不像是庞师爷出的。郭婷玉再也忍耐不住,用力拍打手中的电筒,啪啪几响,厚厚的玻璃片后面再次射出炫亮之光芒,从上到下,从左往右,不停地来回照耀。墓室里面空荡荡的,除了自己三人,完全看不到其他任何一个人影,偌大的庞师爷,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莫名消失得无影无踪。
裘飞鹰也拿着手电筒拍了几下,有气无力的,电筒清清静静没有任何反应。周玉芳实在瞧不过,咬牙夺过他的手电筒,二话不说朝地上用力掼去。电筒重重撞向地面,出咚响,一道刺眼的光芒胡乱闪烁。竟然真给她摔亮了。裘飞鹰愣了愣,动作迟缓地去重拿电筒,周玉芳抢在他面前捡起手电,小声说:“富二代同学,瞧你这小出息的,这种情况下谁……谁不怕呀,但是呢,怕归怕,有郭二爷在边上,该……该斗争还得斗争。精气神方面,我们不能输。”
裘飞鹰看出来她也就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小声说了句“色厉内荏”。周玉芳没听清楚,追问他说了什么,裘飞鹰缓过神,急忙岔开话题,说;“我只是好奇,庞老爷子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怎么莫名其妙就不见了?”
“别说话了。”郭婷玉有些不耐烦的制止了她二人之间的交谈,一手握着电筒,一手按住腰间口袋的竹镖,小心翼翼走向小棺材。裘飞鹰和周玉芳相互使个眼色,暗示得听这个小领导的话,紧紧跟在她的后面。两人总害怕会遭到突如其来的袭击,不停的左顾右望。郭婷玉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后面两人收势不及,险些撞上她。周玉芳奇道:“玉啊,怎么了?”
“小棺材破了。”郭婷玉语气凝重。
这不算是新闻吧,前番大批的护棺蛛涌向小棺材,啃咬棺盖和棺体的交合处,破坏里面类似卯榫一般的机括结构,大家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两人也知道,郭婷玉说话利索分明,不喜欢废话文学,等循着她的提醒仔细看去,俱是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