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雍盛并未给他这样的机会。
他在他身上缓缓坐直,居高临下,只手捏着他的下颌,左右转动着,冰冷地审视。
明明左眼下的那道泪痕还未干涸,帝王的威势就先一步凌驾了一切。
“眼睛和嘴巴的形状很像,但眼神不同,唇色更淡。”他冷静地近乎严苛地比对着,就像当初审视那幅被他烧毁的观音像,“唔,眉毛无丝毫相像之处,浓了,粗了,整个走势也太凌厉,过于张扬,肤色也深不少,脸颊瘦削难享清福……”
“……”
祁昭咽了口唾沫,也咽下许多话。
雍盛于是注意到他滚动的喉结,目光先是一凛,而后变得微妙且深沉,整个人仿佛遭受了某种巨大的精神冲击,怔怔地陷入了沉思。
“圣上?”祁昭轻唤。
圣上没理他。
祁昭觉得一直维持现在这个姿势有些诡异,被人瞧见了似乎不妥,所以挣扎着想起身。
但是未果。
他刚手肘撑地,就被回过神来的雍盛一巴掌重新拍回。
祁昭:“……?”
“朕这两日派人仔细核查了你的身世背景。你说你叫祁昭,雒原人士,二十有三,从军七年,前三年在雒原漕司当一名默默无闻的护粮士卒,直到景熙九年才跟随当年的河雒转运使高献一同来到云州,加入新组建的虎威军,从此灭虏歼敌,一鸣惊人。可是,难道从未有人对你的这套说辞起疑吗?你一个土生土长的雒原人,为何操着一口标准的雍京口音?”
雍盛皱起眉头,开始了审讯。
祁昭觉得,就雍盛目前这个双膝跪在他腰侧的姿势来讲,多少有点滑稽。
他将视线投向高远蔚蓝的天空,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开始一本正经地扯淡:“我何时说过我是土生土长的雒原人?雒原不过是祖籍,我自幼随父母在京城经商,染上点口音也实属正常。”
“哦,是吗?”看他还在嘴硬,雍盛目光渐冷,“可朕的人回报朕说,祁昭的父亲是个老军户,母亲虽是商人之女,但出嫁从夫后并未再插手娘家的生意,而祁昭本人这些年来几乎很少离开雒原。”
他从袖中拽出一张黄纸,扔向祁昭,上面是一个陌生男子的画像。
“这是四年前祁昭,长得倒也眉清目秀。但与阁下相比,不觉得逊色太多了吗?”
祁昭眯起眼睛,揭起那张甩到他脸上的画像,凝眸细看,现画得几乎与本人一模一样,心想皇帝的本事确实大了不少,竟招揽到画工如此了得的能人巧匠,他已动用不少力量尽力遮掩他当年冒名顶替的旧事,没想到还是被翻出了铁证。
“还不打算承认吗?”雍盛起身,离了他,弯腰掸落身上草屑。
祁昭仍躺着,只是屈肘支起上半身,反问:“圣上想要末将承认什么?”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雍盛在他跟前蹲下,与他平视,用最心平气和的语气说出最石破天惊的话,“那个祁昭的父亲曾是戚家军中的校尉,而近日来我观察你训兵练兵和布阵破阵的方法,都与戚大帅当年所著的那套《兵法纪要》如出一辙,戚寒野,你小子长得有几分像你表妹是你的福气,就冲这一点,朕不跟你计较你在朕跟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过错,但你也不要再得寸进尺,否则朕让你知道什么叫死生无常神仙难救!”
祁昭,哦不,戚寒野注视着他,轻而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再默默垂落眼睫,坐起来,一系列再普通不过的动作,竟也能精准传达出默认、乖巧与恭谨。
好像他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时隔多年再重逢,雍盛一点也不能将这张脸跟当年那个小孩儿联系在一起。
他竟然长这么大了。
雍盛一边感慨着男大十八变,一边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朝着那颗恼人的脑袋就狠狠敲了一记爆栗。
“嘶。”戚寒野捂头,“为何打我?不是说不计较吗?”
“我找了你这么多年!你躲哪儿去了你!”雍盛一下子怒不可遏,环顾四周,抄起脚边方才遗落的马鞭就抽,“我还以为你早死了呢!”
戚寒野挨了不轻不重一鞭子,见苗头不对,跳起来就跑,边跑边劝:“冷静,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他逃,雍盛就在后头追。
直追得嗓子冒烟,终于现体力上的悬殊不可逾越,于是果断放弃,扭头就往回走,还不忘牵上见马就踹的出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