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醉,别看我人有点儿东倒西歪,呵呵,可没醉,心里非常清楚,脑袋反应快着呢。就像你不开心,别人不知道,我最知道。我们以前一起上下班,一起吃晚饭,挤地铁,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你啊,想得太多,顾虑太多。就说我跟应勤那时候恢复关系,我知道你反对我吃回头草,你说起来这不行,那不行,这不规矩,那不合理,可是呢?最后,你看,我结婚了。如果爱,就不要怕说出来,真的。别人看着姿态难看又怎么了?别人不会知道你爱不到的痛苦,你自己心里最知道。别人看着你姿态好看,可受伤的是你。你何必去美化别人的眼睛,自己遭罪呢?小谢,我跟你说……”
关雎尔早就在低声阻止邱莹莹说醉话,可邱莹莹不听。等听到这儿,她只能果断出手捂住邱莹莹的嘴。可邱莹莹灵活地东躲西闪,不让她捂,躲急了,啪地倒地上,引来隔壁桌一大帮人的哄笑。隔壁桌的和这一桌的樊胜美都急着去扶,邱莹莹却兴高采烈了,笑道:“嘻嘻,小关,你拿我没辙。小谢,你听我说,我们小关对你可……”但这回是樊胜美出手,成功捂
住了邱莹莹的嘴。樊胜美在邱莹莹耳边轻而严厉地道:“别人不想说的,你别替别人说。这不才害得岳西被人找到吗?快别说,听樊姐的。再说,樊姐不理你了。”
邱莹莹傻呵呵地看看樊胜美,呜呜连声。她到了樊胜美手里就不再挣扎,被樊胜美扶起来坐下,趁樊胜美手一松没捂住,连忙表态:“我听樊姐的,不说了。”
关雎尔一张脸通红,可对着一个喝醉的人,她又无法说什么,只能继续闷闷地坐。谢滨当然看得见这一切,但一语不发。关雎尔更是失望。
包奕凡手上一直握着手机,不时忙于写邮件、接电话,但也没忘了偶尔看一下热闹,与安迪私语议论一番。但忽然他面前伸过来一条手臂,直直横在他前面,是赵医生端着酒杯的手。赵医生见谢滨没有动弹的趋势,稍微放松一下警惕,做一下自己的私活儿:“安迪,敬你拉岳西一把。”
安迪惊讶:“有什么可敬的,还不是跟你一样?”
“一样才得敬,咱不是出了名的自恋吗?敬你。有些人只晓得将钱交给慈善组织,倒是从不管这钱最终进了杀人越货的人手里,还是跟他有血海深仇的人手里,或者被贪污,却从来看到身边人的困顿,伸出手的时候百般计较。我一直想不通。今天终于见同道中人,不能不庆祝一杯。”
包奕凡看着眼皮子底下两只杯子热情地充满赞同地碰来
碰去,不得不提醒一下:“我看岳西是一去不回了。”
曲筱绡正好回来,闻言道:“我看到岳西出大门了,鬼鬼祟祟的,看见我理都不理一下。”
安迪道:“爱谁谁呢,她感谢,你也吃不消,重口味。”
包奕凡再度插嘴:“你俩把杯中饮料喝了吧,我被你们晃晕了。”
赵医生才又道:“曲曲一定不是遗憾人家不理她一下,而是痛失一个吵架的良才。”
众人都哈哈一笑,赵医生和安迪的敬酒才结束。只有包奕凡一直留意着谢滨的神情。他见谢滨若无其事地看他们这边谈笑风生,却不关注关雎尔一眼,心里很惊讶。既然不再关注关雎尔,还留这干吗?
赵医生轻问曲筱绡:“电话里说什么?”
“离婚,定了。”曲筱绡不禁叹息,伸手捂住了脸。她的动作正好与对面的关雎尔一样。相比那边一桌起哄不断,这边一桌新娘子醉得傻呵呵的,听樊胜美的话不再唠叨,另有两人捂脸,弄得别人都不便欢乐起来。
赵医生不禁看向谢滨。见谢滨也是若无其事地看着这边,他再也按捺不住,走过去坐到岳西留下的位置上,对谢滨正色道:“你已经如愿了。我建议你见好就收,别坚持看戏,非等两败俱伤才罢手?”
谢滨也正色道:“我不知道我如愿了什么,我之所以还坐在这儿,是因为我必须澄清事实,说明真相。我是堂堂正正的男人,我断
无逃避的可能。我有错,我承担;我有冤,不独吞。”
谢滨的声音清晰刚正,可听的人只觉得有丝丝冷意从骨子里渗出来。赵医生道:“好,我们都放到桌面上谈。”
赵医生起身回座。少了赵医生的遮挡,谢滨的目光直接与安迪接触。谢滨道:“安迪,我敬你刚才不计前嫌帮岳西,所以我愿意跟你澄清事实。但我讨厌你的居高临下,我并不希冀消除误解。”
安迪道:“前者,千金难买我乐意,我混的只是自己高兴;后者,只要你站直了,随时我们都是平视。但如果你非要趴地上,请恕我不奉陪,你只能看到我的居高临下。归根结底,心态决定视角。”
“对,心态决定视角。你会认识到你的居高临下。”
“如果真如你所言,我以后一定找同样狗眼看人低的相处,以免荼毒他人,也免得辛苦自己改进。先谢谢你啦。”
包奕凡一手搭到安迪肩上,笑道:“留着力气回头说。”
安迪却拿出iPad:“看在刚才你出示证件,实质性地、充满善意地帮我解决问题,我也不对你搞突然袭击。你先看看我手头的证据吧,考虑该如何解释。”
包奕凡不由得一张脸皱成核桃,哪儿有这么吵架的?但他也没去阻止安迪递出iPad,只能心里想办法,预估谢滨可能做出的伪证。赵医生却看着哈哈乱笑,斜睨谢滨一眼,道:“这还不是居高临
下?骨子里透出的骄傲,完全不把对手放在眼里的骄傲。”
安迪忙道:“这个没有,真没有,追求对等而已。”
谢滨一抬眼就看到满桌人看他的目光,似乎都在谴责他无理取闹。谢滨不管,打开一看,正是他撞见安迪那天的监控录像。一看录像画面,他顿时哑了。法律上当然很难将这段画面当成铁证,认定他跟踪,可放给任何人看,看完这一段,谁会否定他当时居心叵测?
“我百口莫辩。”谢滨脱口而出,立刻又意识到,这句话是刚才关雎尔所言。谢滨不禁看向关雎尔。她依然双手支着脑袋,什么都不理。谢滨愣住了。此时此刻,他方才能体会到关雎尔刚刚的心情。
邱莹莹笑道:“还说我醉了,我脑袋清楚着呢,‘我百口莫辩’这句话,最先是关关说的,是吧,应勤?”
“没错,我也没醉。”应勤也得意洋洋地笑。两人醉后更不顾及别人的痛痒。
“是什么?我也要看。”曲筱绡欲起身,被赵医生按住。安迪收回iPad,立即着手将录像删除,不顾曲筱绡的惊呼。
“我彻底销毁证据了,小曲,你不用知道这些。”然后又轻声对谢滨道,“还有,小谢,你第二天又向医生打探。我只向你提供一下口供吧,具体不提供了。”谢滨再次圆睁了双目,看了安迪好一会儿,道:“我要求立刻跟你单独谈话。”包奕凡道:“不行。
我不放心。”安迪却立刻毛骨悚然地想到,难道谢滨了解到更多她的过往?她当然不愿等下人多时摊牌,她站起来道:“外面说话。包子,我可以的。”曲筱绡抗议:“你们不能撇下我单独行动。”谢滨理都不理,开门请安迪先走。包奕凡拉住安迪,轻道:“我不放心,他是专业人士,你又直爽,当心他拿话绕你。”
“我会留心。”安迪按下包奕凡,单独出去。与谢滨擦肩而过时,她问:“我对你缺乏信任,你不会有暴力倾向吧?”
“我不打妇女儿童。”
安迪只能信谢滨。两人往外走,见外面大厅已经很空,有空桌临窗,便走过去。谢滨路上就问:“据我观察,岳西是不是惊弓之鸟?”
“对,希望你不计较她的过失。女孩子在这个社会受的伤害更深,相应的警惕性也越大。”
“看样子是刚走出社会,跌了个大跟斗。”
“你不需要了解太多,这是个人隐私,希望你尊重个人隐私的界限。”
两人走到空桌边,谢滨替安迪拉开椅子。安迪一愣,小心坐下,却侧身避开谢滨。谢滨道:“不,我不是探听岳西隐私。”他坐到对面,“一个刚走出社会的新人,正是重塑世界观的时候,一个纠缠不休的大跟斗,可能改变她的人性。你挽救了她。或许她有一天真能明白,这世界上还有无私的善意,还可以善意地对待他人,而不用担心受
伤害。”
安迪疑惑地看着谢滨,心头隐隐有些轮廓了:“但我说的是信任,对他人的信任。”
“对,信任。你可能改变了岳西的人生。”
“外人的作用没那么重要,能改变岳西的,克服她心魔的,只有她自己。如果她继续怨天怨地,认定世人都无端怀有恶意,认为她所有的委屈需要世界偿还,那么谁也帮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