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长是上工去了,可他老娘和媳妇儿在家呀,老太太们七嘴八舌地,就在大队长家替沈茉儿父女俩喊冤叫屈起来,指着骨瘦如柴的沈茉儿骂沈家其他几房都是黑心肝。
于是周满仓下工一回到家,他老娘和媳妇儿就催着他替沈老七父女俩做主争房子了。
他媳妇儿徐红梅读过书,高小文化,说起话来那叫一个义正言辞:“人民的生产队为人民,无产阶级要团结不要压迫,沈老大他们就是看着沈老七老实没人帮衬才这么欺负他呢,大队不管谁管?”
周满仓无语:“之前怎么没听你这么说?”
徐红梅:“那不之前他们父女俩自己不吭声嘛,咱也不能瞎掺和不是?”
老太太也帮腔:“可不是,其实原先我也瞧着茉儿那孩子可怜,可沈老七闷不吭声的,咱也犯不着多管闲事,现在不同了,我可听说了,你不给人主持公道,人就要吊死在你们大队部门口呢,就为了不出人命,这事儿你也得管!”
说沈老七一夜之间改了性子,准备为了唯一的闺女抗争了,周满仓其实还有点半信半疑,所以昨天在晒谷场上,他让他们兄弟先协商,打的就是先拖一拖的主意。
没准拖两天,沈老七心头那股气散了,就又跟从前一样了呢?
但现在这把火不止烧到他身上,还烧到他家里了,而且,周满仓可是很了解的,别看说话的是他老娘和媳妇儿,她俩后头,还有一帮老娘们儿呢。
当然,老太太说的也没错,真要出人命,那他这个大队长还真是责任重大。
原本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现在,周满仓坐在矮凳上吸了口烟,说:“行吧,下午就给他们调解。”
沈茉儿在外头转了一圈,不但收获了一片崭新的自留地,还收获了大妈们慷慨馈赠的蔬菜,有豇豆,有空心菜,有嫩南瓜,甚至还有一个金黄的甜瓜。
家里没有一滴清油,除了盐巴也没别的调料,沈茉儿洗了一小把空心菜,生火做了个蔬菜汤,也没再做别的,午饭父女俩就着蔬菜汤又吃了一顿点心。
点心是王府里最擅长做糕点的厨娘做的,口味自然不错,可惜这顿吃完就没了。
所幸被抢走的粮食拿回来了,加上大队这次分的,家里粮食暂时是不愁的。
当然,他们父女俩过惯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日子,一下子肯定是很难适应的,但是不适应也得慢慢适应,毕竟从今往后他们就得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啦。
傍晚,趁着天黑前,家家户户就吃好晚饭了。
沈茉儿吃完饭后就搬了破椅子坐到门口去了,吹着傍晚舒爽的凉风,她利索地拆开一件破棉袄,把里头因为淋了雨而更加板结的棉絮一点一点揪出来,撕扯蓬松了,丢进脚边的竹筐里。
现如今他们父女俩一穷二白的,就是这板结的棉花,好好拾掇暴晒一下,凑和着也还是能用的。
劳作一天的沈绍元靠坐在墙边,看一眼宝贝闺女,再看一眼宝贝闺女,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他的小茉儿,在
大凉那是比公主还要受宠的金枝玉叶,跟大凉最厉害的绣娘学的女红,也不是为了像其他闺秀那样亲手绣嫁衣,而只是为了给亲爹绣一个荷包——如今这手艺只能用来缝补些破衣烂衫了。
沈绍元难免又有些伤感。
于是周满仓过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骨瘦如柴的小姑娘抱着一件补丁摞补丁的棉袄正在拆棉花,旁边同样骨瘦如柴的沈老七瞧着自家闺女难过得都快哭出来了。
周满仓其实也能理解沈绍元的心情,要换了是他,就这么一个闺女,养成了这样,还差点饿死,他也得哭。
要说之前周满仓管这事,还是有点赶鸭子上架,现在他就是真心想帮帮这可怜的父女了。
等到老沈家人齐聚一堂坐在大队部办公室里时,周满仓不自觉地,就帮着他心目中的可怜父女说话了。
“老爷子过世前是分过家的,房子你们兄弟几个每人两间,当时是请村里的干部和族老做过见证的,这个你们否认不了。至于后来你们兄弟间怎么换房子,只要你们自己两厢情愿,我们自然也管不着。”
周满仓继续说:“现在老七的意思,他想把房子换回来,刚刚我也问了,你们当初换房也没立字据也没贴补差价,一开始说的就是借,那现在老七要换回来也合情合理。”
沈老大叫沈胜利,黝黑的脸上遍布沟壑,眉心有很深的川字纹,他皱着眉说:“大队长,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用不着大队掺和,我们自己商量着办就行了。”
他家人口最多,沈老七那两间房,他家占了一间半。
真要被沈老七换回去,他家老二老三拖家带口的就得睡到马路上去。
沈胜利现在就是很后悔,早知道这样,打死他也不会带着全家去后山根大队喝喜酒。
要他昨天在村里,抢粮的事情闹起来的时候,他就会压着老三家的好好给老七赔礼道歉,怎么的也不能让这把火烧到房子上来。
“老七,你也是,咱们虽说不是一个妈生的,可也是亲兄弟。你妈死得早,爹年纪大,你从小做哥哥的没少帮衬你吧?老三家的拿你家粮食是他们不对,我回头好好说说他,让老三家的给你和侄女道歉,你看怎么样?”
沈胜利自认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幺弟还是很了解的,跟后娘一样绵软的性子,没什么心眼。
从小就这样,说两句好话就能哄得他把好东西都拿出来,被几个年纪相当的侄子忽悠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