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魏王父眸中杀气已去。
那眉长鬓青的人,居高临下地朝楼下睨去,他说,“孤让你两子。”
为何让,因什么让,为何让的是两子,不是半子。
阿磐知道。
魏王父志在八荒。
执棋的人看的是天下棋盘,不是某一步的生死存亡。
让他两子,一子是为阿磐,一子是为谢砚。
便是让他两子,他也未必会赢。
这是魏王父的气度。
尸山里的萧延年怔然垂手,眸光定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国夜半的风把他垂下来的丝都吹乱了,那一身血的人孤身只影,萧然清寂。
他不知道自己一心要杀的人,竟有这样的气度。
那是傲视群雄一匡天下的气度。
他该知道魏王父有一股浩然正气,这股正气是中山怀王永远都比不了的。
他该知道在这礼崩乐坏的世道,到处都在打,到处都在争,争的都是土地、城池、粮草和兵马。
在这混乱的世道里,上位者视下位者如猪狗草芥,下位者对上位者颠越不恭。人命如牲畜财帛,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覆了国的中山人最该知道,太平时尚有一口薄棺,战乱时白骨盈野,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似魏王父这样的胸襟与气度,实在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因而输给这样的王者与霸主,有什么可丢人的呢?
楼下的人未言只字片语,唯有长长的一叹。
楼上那执笔的判官微微抬手,墙头屋檐的魏武卒便收起弓箭,齐刷刷地退了下去。
能杀。
但不杀。
阿磐茫然怔着,这样的魏王父,也唯有神女才配得起啊。
就在这双朦胧的泪眼里,见那人蹲下身来。
他抬起了手,那是一双能生杀予夺的手啊。
此刻,那微凉的指腹还带着张弓拉箭的余热,竟轻拭起了她的眼泪。
那双冷艳凌厉的凤目,原本如化不开的浓墨,可眸光落来的时候,却是温软的。
眸光温软,声腔亦是十分柔和,他有一声刻意压制回去的叹,压制回去依旧被她听了个清楚。
他说,“眼睛都哭肿了。”
一颗心已经落了地,然而在这样不求回报的温柔里愈止不住眼泪,心头鼻尖,真是酸酸的,心酸得了无尽头啊。
你知道魏王父的声音一向低沉宽厚泛着磁,这样的声音不管在朝堂还是军中,都最有力拔山兮的气势。
因而当这样的嗓音用来小心翼翼地说出最温柔的话的时候,实在叫人,婉转成叹,无可奈何。
她垂眸不敢看那双含情却又凝重的眼睛,不敢去看,也不敢去分辨那里头到底有几分疼惜,几分不忍,几分黯然。
一手揽住谢砚,一手去抓谢玄的衣袍,那颗于这一夜哭得昏沉的头颅忍不住靠于那人的胸膛,从心口迸出来一声长叹,“大人。。。。。。”
大人。
她的大人。
那人的衣袍初时浸透了夜色的凉,因了她的投靠,不久就渐渐生了暖。
她听见那人的心跳如从前一样强劲有力,那人的掌心在她后颅轻抚,“进屋,哄哄孩子吧。”
是,是该进屋,是该好好地哄哄他们的孩子了。
赵媪连忙上前搀她,在这冰凉的木廊上跪坐久了,一双腿已不知何时了麻。
恍恍惚惚地进了屋,屋里就好了吗,屋里不也堆满了许多赵女的尸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