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容筱不爱她的理由。
而是太爱她的隐隐不平,和无奈。
眼泪迅速模糊双眼,簌簌下坠,桑渝抬手抹了一把,脸颊和手背上一片潮湿和光亮。她的嗓子被梗着,一口气团在那里不上不下,哭得肩膀轻轻颤动。
一只大手落上她的脸颊,等发现擦不净她的眼泪后移至背后,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大手在背后轻轻拍着安抚。
她的眼泪落在温斯择的肩膀上,湿了他的衣服,容筱的话断断续续传到两人耳中。
“远南,你和结婚时相比变了很多……酒酒是个心软也讲理的孩子……你不能太自私……你好好考虑一下。”
谈话不知道过了多久,室内有脚步声传来,温斯择轻轻将门推上,揽着桑渝下楼。
楼道里的灯还黑着,楼下吵闹的孩童声已经不在,一户户窗口熄灭灯光融入黑凉的秋夜。
桑渝和温斯择站在楼下路灯照拂不到的角落,鼻头被纸巾擦得红肿。
身体仍止不住地在轻颤着,桑渝背过身去,微仰着头,手指紧紧盖在眼睛上,一直到眼泪不再流出来才拿开。
大脑里缺氧后的混沌,刚刚的画面似乎被晕染成一场模糊的梦,只是桑渝知道,那是她对容筱误解的抚平。
不知道缓了多久,她走出角落,眼睛在触及灯光时微微眯起来。
小区里很安静,偶尔有晚归的同邻经过。
桑渝不好意思让别人看到自己眼睛红肿的模样,有人过来时便微微低下头。
家里的窗户还亮着灯,桑渝站在楼下,不知归处。
她在今天上午听到容筱为维护她而吵架,在今天下午知道容筱早早为她转了生活费,怕她不接受而一直没有告诉她,又在今天晚上知道她曾经对容筱的误解。
也在同时知晓,这一场因她而起的家庭骤变,或许就要画下句点。
心底的海潮在不时翻涌,桑渝的心情跟着忽上忽下,难以平静。
她该高兴事情在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可是心情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长久的沉寂后,身旁的温斯择出声,“不要想太多,”他瞥向她红着的眼尾,声音和暖,“酒酒,不管怎样,都是阿姨叔叔自己的选择。”
桑渝鼻子一酸,眼泪险些又落下来。
楼道里的声控灯忽地亮起,咚咚咚的下楼声后,一个高大身影提着行李箱出来。
桑渝目光移过去,在看到桑远南时一愣。
早上在医院看到桑远南时只是匆匆一瞥,认真算起来,从中秋节到现在,她已经有一个月没见过桑远南。
他身上穿着一套合体的西装,工作受阻,繁重的家事压在肩头,他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隔着一段距离,仍能闻到浓浓的烟味。
对面桑远南明显一愣,在看清桑渝后嘴角扯出一个和缓的笑,他站在原地没过来,静静打量她红肿的眼皮和鼻头,几秒后开口:“回来了就上去陪陪你妈妈吧。”
手机响起来,桑远南没接,仍旧维持着笑容,“爸爸去出差,过几天回来。”
这些对话稀松平常,像是在往日发生过很多次。
桑渝鼻腔发酸,轻轻点头。
桑远南看一眼桑渝,又看一眼她身边眉目冷然的温斯择,推着箱子向外走,片刻后拿出手机接通。
一直到看不到桑远南的影子,听不到他的声音,桑渝才上楼,温斯择依旧送她到门口。
家里的门这次紧紧关着,桑渝拿出钥匙开门,拉开门踏入房间,叫了一声“妈妈”。
温斯择在身后为她拉上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听不到呜呜的哭声才转身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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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渝将容筱的枕头被子抱到自己房间,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和容筱睡过一张床,初初躺在一起时,有几分不自在和别扭。
她规矩地平躺好,眼睛上一条裹着冰袋的毛巾,和容筱聊起她的小时候,被养在舅婆家的兔子,早已生根发芽结出过葡萄的葡萄藤,聊起容筱的新工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容筱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只剩轻缓的呼吸声。
桑渝仍神思清明,她拿掉毛巾,摸了摸仍有些肿的眼皮,起身拉开一角窗帘,趴在窗边,一架飞机闪着尾灯慢慢滑过。
记忆里小时候的自己睡不着时,也会这样趴到窗台上,伴着草间虫鸣,透过枝桠缝隙去看夜空里的星星。
那是很窄的一隙星空,可是很巧的,恰巧有一条航线经过,闪着尾灯的飞机一架又一架,往往数到第十五架时,桑渝就会眼皮打架,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再翻个身面朝里,不消片刻就能睡着。
床上的容筱熟睡着,桑渝脸颊枕在手臂上,眼睛望着温斯择窗口方向发呆。
他们的房间紧挨在一起,中间只隔着一堵墙。
他的房间还开着灯,灯光折在窗外的香樟树上,比别处稍亮一些,夜幕下的枝叶是墨绿色的,浓得像一湾墨。
桑渝想起晚上容筱的话,温敛的赔偿金一直被外婆存着没动,准备留给成年后的温斯择。
那外婆自己呢?她的身体其实算不上好,她是怎么考虑的?
温斯择又有什么打算呢?
香樟树上的光忽地不见,桑渝抬起头,应该是温斯择要睡觉了。
她静静坐了一会儿,起身去客厅喝水,准备回房间时听到一点动静。
像是什么东西摩擦过地面。
桑渝循着声音拉开阳台门,静寂的夜色中,隔壁阳台上的少年随意敞着长腿,手肘支在膝盖上,俯身坐在一把椅子上,他刚洗过澡,头发没吹,任发梢的水滴滴入宽敞的领口,耳朵里塞着一只黑色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