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玖镠倚着问诊的桌子一副懒散模样,此时的诊堂可谓是遍地狼藉,或站或坐的一群人围着中心空地无一不狼狈的陈家人,他皱眉而向那前额的血窟窿被药粉堵得狰狞的男人,瞥回陈夫人时她正好躲闪垂下眼去,她的眼睛其实已经在堂中的个俊秀年轻人之间游走多时,只是各人多在思索,这时才被王玖镠撞上
“夫人您年纪尚轻又花容月貌的,纵使陈高功余力不足,不能杯水填海,可这位怎么瞧也不像个身强力壮,能让佳人一刻春宵许终身的模样的啊……”王骞如赶忙一掌上桌怒瞪于他,王玖镠一撇嘴,小声同身旁的表兄和茅段二人嘀咕“我又没是胡诌!”
那妇人也泛出羞愧,她抿嘴垂头向下,磕磕巴巴道来
“这是玄黄堂的化主黄禀,禀哥他……他待我好,我乐意跟他走!你们别看我能得了续弦的位置,可陈带白那老畜生娶我入门之时已不是他两年前的脾性,我还是个楼凤之时他就有光顾,当时不少巷中的娼女都对这位温良有礼的陈堂主多有心思,虽说我们乃是收人银钱的一夜夫妻,可女子又有几人能不动爱慕心思的,我呀,也是一路的心思讨巧才让他许了诺的,光绪二十九年,我可是为了那十银元的定聘而遭了花巷里一年的白眼……”
说道这处她忽地自嘲一笑,停顿片刻眼中泛出水光,问王骞如讨了杯茶水喝后继续道来
“在我入陈家门之前的两年中,陈带白一月有半月宿在他原配夫人陪嫁的一方小院之中,可越是如同夫妻的日子我开始察觉,他的脾性与刚到花巷之时变化许多,我没在意,而后我终于成了陈夫人,可当时玄黄堂之中没几人给我个好脸,纵使我礼貌恭敬,也被后背啐了满身,唯有禀哥还叫我声嫂,也时常撞见我叫唤不动堂中的弟子而替我解围,我们也曾各自回避过心思,可是陈带白越发凶暴待我,他每次从陈府堂中闭观而出后就越发像修罗恶鬼,房事之时时常打得我浑身是伤,再随后纵使不是夜深人静我也开始遭他羞辱打骂,随后堂中高功分炉另起,玄黄堂的香火越发凋敝,他曾赠我的一些首饰金银也都别典当维持科仪庙会的花销,禀哥没如其他堂中人那般寻个兴隆地,还没少打点里外,也经常托人给我去滇南问医,寻祛疤的神药……”
说道此处她已泣不成声,堂中气息凝滞,王骞如思索片刻后起身,一脸冷凝而向
“如此说来,夫人携细软出逃是逼不得已了?”妇人大声哭啼地点头,却被王骞如那一脸毫无变化的神情又畏缩地放低了声音,一旁的王玖镠活动了下筋骨,双臂抱胸变了个坐姿,语气古怪而道
“既然这位黄先生为堂中化主,那么也定能过目账簿,你们私奔窃了夫家钱财不怪,可为何好端端的账房钱不拿,要拿这么个供给阴魂恶鬼的钱袋子呢?!你可得知道,这个袋子里的钱修行人拿了都没几个有命能花,因为一旦经了外人手,那就是你应下了那符牌中鬼魂当它交替,而那钱便正好是一副上好棺木的价!”
妇人听后身子猛地一颤,随后瞪眼如牛,段沅偷偷在王玖镠别后捏了一下,王玖镠撇过头向他挑了挑眉,好似在说“我这诓人的故事编得精妙”
金银钱币满钱铜子是比那些个红黄蓝绿的大票洋纸们更为稳固的财产,眼下番鬼肆虐,洋枪火炮打得原本衙堂里的大人老爷们都成了龟孙懦夫,一些地方更是有洋人一统或是哪个将军元帅做了土皇帝,今日不认北边的银票,明日你手里那张西边的洋纸不做了数
眼下但凡有些余粮的人都将手中的纸票在还能作数之时换成金条银锭,实在没够这么个量的还有钱币这等硬货,哪日枪打门外炮轰屋顶了还能不至于在逃命的路上饿死,因而这些钱币也就南来北往,沾染了千百人手的阳气成为蓄阳之物,一些术士也会用于化煞打邪,而对于在本主身旁的符牌主来说,也是极佳的镇阴之材!
只是王玖镠想到这处忽地转向茅绪寿,他负手立得笔直,王玖镠在他那尖削的下颚处停下,自然没多久就招来了蹙眉的斜眼,他刚想细声问一句
“你可有这符牌”怎知陈夫人又刺耳地哭喊起来,涕泪模糊地躬身向地
“求求诸位道长救我和禀哥!我们身上大洋硬钱你们全看拿去,哪怕是……哪怕是要去巡捕房里挨打挨骂吃牢饭,也请将我们身上的东西送走!”说罢倾斜身子重重地往地上行了个磕得闷响的大礼,王骞如起身,语调冰冷地摇了摇头
“他们两人已是被尸毒染上了脑浸了骨头,现在就是个魂魄缺损的活死人,不知疼痛也听不到有人唤他”
陈夫人一听面露惶恐地又抬起了头,她发髻全然松散,散乱干涩的发丝将整个人凌乱得更是狼狈,王玖镠有些发闷,准确地说是被陈夫人一阵阵的哭喊扰得耳中嗡鸣,他索性拿起了诊桌上那个洋货行里买来的西洋黄晶凹凸镜摆弄,他先将这洋眼镜举到眼前,看到他的一只眼睛在这晶透之下变化成了自己拳头大小
段沅没防备地噗嗤一笑,随后极快地捂住嘴,往他肩上一计粉拳责怪,他很是满意,又挪高了眼界轻易瞧见了茅绪寿的鼻尖,和那鼻梁左侧淡褐的一颗小痣,可还没能看清这人的神情,手里便被粗莽地夺了去,只见王骞如一脸大怒,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但他也就仅仅是歇下了胡闹,不情愿地起了身
“陈夫人,想解你身上的东西得这符牌归属者的应允,因此您就算要进巡捕房也非丰州的,恰逢我也有事要叨扰陈堂主,就请您跟我们返漳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