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巾包裹手指,温和地洗净指缝,湿乎乎的水在空气中挥发,手背上掉落一滴滚烫的水珠,我知道阿熙又哭了。
中午,我陪阿熙前往他家,他事先已说明不在家吃饭了。
一路上阿熙开车很是疲惫,集中注意力应对前方道路安全状况,车载音响放着舒缓的轻音乐,转到下一首时,我仅靠前奏听出曲子,伸手关掉了。
“不喜欢了吗?”
这是阿熙上车后对我说的第二句话,第一句是“扣好安全带”,我猜他心绪复杂乱如麻,在找一个合适的契机,谈论我们共同喜欢的歌曲倒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我说:“太喜欢了。”
没有人比我们更懂这首歌背后代表的意义,事情追溯到异地的那些年,秋末的某一天我坐飞机去找他。
天气转凉下了一场雨,红透的枫叶铺满湿漉漉的路面,我撑着雨伞向他那边倾斜。他在宽大的衣袖下试探性地握住我,表面上强装淡定,过分专注的神情暴露了他,我比他更用力回握住。
街上行人步履匆匆,我们是遨游偌大世界的蜉蝣,当时牵牵手足够令人面红耳赤,路过一家咖啡店,唱的哪句歌词我记忆犹新。
“自尊常常将人拖着,把爱都走曲折”
“假装了解是怕真相太赤裸裸”
……
我随口说了句好听,是不是没话找话记不清了,回去之后便忘了这一茬,音调七拐八拐已经找不出感觉。
某天睡前的视频聊天,阿熙突然提起,“你还记得那首歌吗?”
他哼起了高潮部分的调子,“这是讲述控诉爱人变心的故事,有些悲伤。”
隔着屏幕抱不到他,我摸了摸对面他亮晶晶的眼睛,然后手指戳了一下摄像头,像是点他的脑门,“我们一直是我们。”
而在那之后,这首歌心照不宣变成彼此的暗语,是警告,是提醒我们要对爱情绝对忠诚。
车停在与别墅相隔一段距离的路边,我坐在副驾驶等待,阿熙拎着礼物去拜年,临进门时对我招招手。
歇脚的麻雀在树杈上理毛,温度太低冻脚,它跳脚挪地方,愤怒地吱哇乱叫,和无所事事的我大眼瞪小眼,失态的模样被人看见了也不尴尬。
半晌,阿熙回来了,比我预想的要快。
他手里提着大兜小兜,拿的东西比送去的还要多,走到近处敲敲车窗,递给我一块糯米糕,刚蒸出来的腾腾冒白气。
我被烫得一瑟缩,迅速抽出手,阿熙仿佛没有知觉,吹凉了糕点表面,凑到我嘴边喂给我吃。
他给我擦擦嘴后去扔垃圾,我看向那座精装别墅的二楼,和林夫人对视。
毫无疑问,她看到了阿熙刚刚在车外投喂的全程,几百米开外看不清她的脸色,我知道应该是不太美妙的。
自古婆媳多矛盾,我能理解她,毕竟阿熙娶回家的是个男媳妇。
大年初一附近的餐厅开门的没几个,阿熙开车打方向盘直接去我家,我爸妈喜欢阿熙喜欢得不得了,比看见亲儿子还要高兴。
阿熙是我为这个家做出的唯一贡献,他在外是职场可望不可及的精英,在家长里短是长辈爱的心头肉。
他们在沙发那头聊,从经济社会聊到鸡毛蒜皮,我坐在一边看电影,在他们把天聊到我身上来时敷衍了事,到头来电影没看多少,可把自己累着了。
我捂着嘴打个哈欠,没什么精神歪在一边,家里留有我的一席之地,自从外婆去世到我上大学之前,我是住在那间卧室,可我宁愿困死,也不会单独回屋的。
阿熙正和我妈讲到炖养生豆腐汤材料,看了眼时间,向她解释道:“小其中午要睡午觉的。”
我妈这才恍然大悟,止住话头让我们去里屋休息。
阿熙站在哄孩子的顶峰,我爸妈甘拜下风。
房间和印象中几乎无变化,阿熙头次进来,好奇四处打量,“原来这就是你之前住的地方,和我们现在的风格有所差别。”
当然不一样,要求两个对儿子不管不顾的人知道什么?
我说:“他们俩装修的。”
床头的书柜有个相册,外婆是念过书的知青,年轻时生活讲究,爱写诗,画画,看书。
一开始我和她不亲近,只听她在那里抱怨我爸妈,抱怨我,说她劳累一生该享受晚年,把这么个哑巴弄来碍事碍脚,后来她去集市收了个有年代的照相机,便又增添了一项爱好。
相册里全部照片是她拍的,记录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后来他俩把我带回来去拍了全家福,我放在某本练习册里,还是课外书来忘记了,不重要。
阿熙一手搂住我的腰,一手翻相册,夸我好看,夸他有眼光,“我缺席的那段时光,感谢外婆把乖宝照顾得很好,填补童年的空白。”
他说话官方,而且小老太太没有把我照顾得很好,但我没说,因为除了她,我确实没人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