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见予忽觉棘手,旁边尤眉兰温吞说了句什么,听得不太清,直到那句“苏冷,你是姐姐,让着点妹妹”入耳,季见予心跳微顿,猛地抬眼盯着苏冷,想去拉她。
可已经来不及了。
“这是我爸给我烤的,季见予都知道要拿给我,”苏冷手长脚长,优势明显,根本不用站起来就把白糍抢回来了。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刺耳啼哭响起时,尤眉兰脸色微变,低呵一声苏冷的名字。
“算了算了,一个白糍而已……”
“什么算了,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凭什么因为她小我就要让着她。”苏冷语调平静,可眼角泛红,明显克制着什么。
瑞瑞突然喊了一句:“那你凭什么让我吃脏东西,你是坏人,怪不得见予哥哥说你脾气不好!”
苏冷被气笑,幽幽吐出一句,“因为你是小跳蚤啊,你妈妈都这么叫你,跳蚤可不就喜欢脏东西。”
她言辞淡漠又刻薄,瑞瑞父母亲哪怕不对外娇宠自家孩子表情也已经很不好看了。
季见予突然站起来,把苏冷完全挡住,她仰面直视他砸下来的目光,恨意滔天似的。 就是出神的一刹那,瑞瑞窜过去拿起一个白糍往苏冷身上砸,然后哭喊不停扯掉她衣帽。
力气真不小,摁到苏冷头,她猝不及防倒吸了口凉气,歪身趔趄一下,下一秒,腾然站起,将手里已经凉掉的白糍摔过去,直奔瑞瑞额角。
“哇”一声,瑞瑞坐倒在地嚎啕大哭,口水泡连绵不断,含糊不清骂一些在学校从嘴贱小男生那里学到的污言秽语。
苏冷奋力推开季见予张开的臂膀,一个人越走越快,苏南添神色紧张什么也顾不得地追了上去。
好端端的郊游才刚开始,就闹得如此不堪。
季宏风酒也彻底醒了,对上唯一处变不惊的文玉的视线,恍然大悟为什么妻子昨晚提起苏家女儿会是那种复杂情绪——痛惋、轻蔑、漠然。
毕竟是人家女儿,教育成什么样也不关他们的事。
可季宏风又觉得,苏冷其实也没错,很多小孩在“孔融让梨”的“道德”驱使下,总会产生不服怨怼的情绪,苏冷只是直言不讳表达出来了,并且方式有些过激。
这性子,不像老苏,倒像她妈尤眉兰。
*
因为出现意外,早早散场,大人的世界不存在隔阂,表面功夫做得很全,只当这是小孩调闹,正常得很。
回客房时,季宏风有些感慨,“这蕉蕉,从小脾气好像就不太好。”文玉不置可否,睨他一眼,“还想生个女儿不?”
季宏风讪讪不说话,默默打了个酒嗝,文玉深吸口气:“不想了咱们就来谈谈你儿子的问题。”
夫妻俩相视一眼,最终季宏风败下阵先挪开了,“好好的出来玩,你能不能别总是扯东扯西的。”
“现在不扯,过两天你又回京城了。”
“当初是我要要去的京城吗?”
沉默一阵,文玉冷笑一声:“季主任,当初要不是我强硬要你离职,你现在能站在医疗界顶端面向世界吗?还快要评上院长?我看你连医科大附二的领导班子都碰不着。”
季宏风这人随遇而安,在医科大附院做个科主任他挺知足的,带带学生,做做课题,一周出两次诊,妻儿都在身边,已经是很多人可遇不可求的生活了。
况且当年去京城前,附二也有传出要推他上位当副院的风声。
当初要不是文玉坚决说服他离职去京城,他个人是完全没有野心再往上爬的。
也许季宏风天生适合从医,技术高,为人亲和,到京城也很快就俘获一大批患者,凭借出众的科研能力给医院创收不少。
四五年时间,他俨然已经在京城站稳脚跟,是行业金字塔尖端的人物。他今年提前回淀城,过年就不打算回来了,苏南添等人都知道他离院长之位一步之遥,就只等着年关走马上任。
全国顶尖三甲医院的院长,其地位、价值都不是一个医科大附院二把手能相提并论的。
季宏风当初去京城,季见予不过十一岁,在读五年级。那个阶段,很多家长都已经开始四处张罗上初中的事。
初中开始就意味着迈入新阶段了,人人挤破头都想进入一所名校。
而文玉眼光远不止放及淀城的公私立贵族学校。
父亲、舅舅都在京城,季见予——她的儿子迟早也是要在皇城脚下光热的。
那段时间文玉常常两头跑,就为了在京城考察各所初中。
名校当然不是这么好进去的,光有好成绩远远不够,有钱能供养昂贵学费也不够,文玉看中的学校,连娱乐明星的子女也跨不过那里的门槛。
那所初中多是一些高官子女在读,简而言之,要有势、有权,背靠国家,才有资格参加入学评估考试。 这对于文家而言,不算什么门槛。
可要季见予出现在那所学校任精明势力的领导班子评估,是个大问题。
季宏风抚额,很是头疼,无奈哂笑:“当年你为了抓他到京城考试,已经酝酿一场悲剧了,现在为了让他去美国,还想再重蹈一遍覆辙吗?”
文玉不置可否,倒映在窗前的身姿傲人挺立,面色冷淡,“你儿子天生注定傲立群雄,他身上有文家的血缘,我绝不可能放任他和你们季家人一样,偏安一隅。刚结束的奥纳杯、明年的Ipho他势在必得,保送名单很快就能确定下来。哈佛、mIT、斯坦福,如果要申请,今年就要开始做准备。”
文玉红唇幽幽一扬,转身替丈夫理了理衣领,“季院,你的儿子,绝对没问题。”
季宏风轻吐口气,目光复杂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又精干的女人,嗓音低迷,“如果他愿意,我自然无条件支持他。可问题是,文玉,他现在已经快十七岁了,我希望你明白,孩子有他自己的选择和造化,为人父母,我们不能把意愿强加到他身上。”
“你怕什么?如果是怕五年前的事情再重演,大可不必。你也说了,他已经长大了……”
一声淡薄如刀刃的话徒然响起,斩断了文玉不容拒绝的说辞,“五年前的事情当然不可能再重演,”季见予一身黑衣,缓缓从楼道拐角走出来,半张侧脸冷峻又晦暗,“因为我的祖辈都已经驾鹤西去了。”
他冷笑一声,“不是吗,妈,我只见过一个带我长大的奶奶。可是她也死了,死前都见不到她孙子一面。”
“无论季家还是文家,已经没有老人要再经历一遍断气都见不到心爱孙子的痛苦。”
紧闭的窗外,寒风肆虐打在玻璃上,响声短促又沉重。季宏风脸色巨变,分不清什么情绪更多,喊了一声:“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