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一道山沟的时候,他恍惚想起,当年被姑姑带走的时候,也跨过这样一道沟,是姑姑抱他过去的,这道山沟还在啊……
山沟之后的景色越来越熟悉,与模糊的记忆渐渐吻合,
沈意却在这时稍稍勒马,马匹哒哒哒地走在路上,她问身前的奚木道:“我来这不多,勉强记得榆乡在这一块,你还记得你娘爹葬在哪里了吗?”
“在……”奚木开口时,才惊觉自己嗓子变得沙哑,他顾不上许多,近乎急切地说道,“前面的山上。”
“行!”
沈意驾着马依言往前,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她瞧见了人烟村庄,想来那就是榆乡了。
榆乡三面环山,沈意听着奚木的指路,从山间小路一路向上,到了后面,山坡有些陡,骑马很难上去,两人便下马步行。
七年山林的变化让奚木有些摸不准方向,脚步踉跄地四处寻找。
看出来他着急,沈意安慰道:“没事,时间还长,咱们找找,娘和爹会指引我们的。”
大概是真的有指引这回事吧,话刚说完,两人拨开一处灌木丛,就看见了一方合葬墓碑。
上头是奚木娘爹的名字,右边是立碑日期,左下角刻着子奚木的字样。
见到这方墓碑,两人神情不一。
奚木一时不敢上前。
而沈意肃穆地将马匹上的糖酒等物品取下来,一一摆放在墓碑前,随后牵着着奚木跪在墓前道:“岳母岳父在上,儿媳沈意携夫郎奚木今日归宁,时辰晚了些,但好在日子是对的。”
她将酒葫芦的酒倒出,“来得匆忙,准备不周到,望莫怪。”
“我叫沈意,字临春,是个大夫,三天前与奚木成婚……”
“望在天之灵,得以安息……”她将该说的话说完,回身看了眼奚木,道:“你与他们单独说说话吗?我去附近看看?”
奚木点头,声音越发沙哑:“谢谢妻主……”
沈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岳母岳父面前谢我,这是要折煞我吗?”她说完,给墓碑磕了头,站起身,“我就在附近转转,有事你就大声喊我,我听得见。”
奚木哑声道:“……好。”
沈意走后,奚木膝行两步,跪到了墓碑旁边,他伸手触碰到冰凉的墓碑,才渐渐有了实感,他真的来见他的娘和爹了。
溪州到榆乡约莫一个时辰,可这一个时辰的距离,他走了七年,今日才得以走到。
他的额头抵在墓碑上,以一个环抱的姿势靠着墓碑,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张开了口,眼泪却先流下来:“娘,爹……是我,不孝子奚木来看你们了……你们放心,我过得很好,姑姑姑父都待我很好……”
此刻的他再也不是溪州那个沉默寡言的陆奚木,而是榆乡有娘有爹的奚木,他攒了好多好多话要和他的娘爹说。
沈意把马拴在树上,也没走远,就在附近转,山林里树木繁茂,虽不见什么活物踪迹,却被她发现好些草药,她往天上看了眼,道:“多谢岳母岳父馈赠,小婿这就不客气了。”
她兴致勃勃地挑选了一些长势不错的草药装进随身携带的布囊里,不大一会儿,布囊里就装了不少。
随后,她看了眼天色,起身返回。隔着灌木丛,她看见奚木靠在墓碑旁,只瞧见一个侧面,不太真切,正要往前再走,空中有晶莹的光一划而过。
她倏然停住脚步,没再往前。
山间落日很漂亮,霞光染红天际,如同镀了层金的山野树林里,沈意遥遥地站着,看着墓碑前那个瘦削寡言的男子抱着墓碑,余晖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的眼泪一颗颗砸落在地上,即便哭成这样,也没听到一点声音,只除了他颤抖的肩膀得以窥见他的悲戚。
她不知怎的,想到当年那个从晚风院门后一闪而过的脸,想到晚风院那没除干净的稗子叶,想到他小心谨慎的模样,又不合时宜地想到昨日金氏母女的喜极而泣,家中少了个人天都得塌下一块。
那当年才十岁的他呢,是何感受?
沈意转身,往山野走去,再回来时,手中带着一株带泥的草木。
她走回去时刻意发出了些声响,果不其然,等她拨开灌木丛时,奚木只除了眼眶微红,面上一切正常,看不出丁点刚才凄然模样。
“时候不早了,咱们得回去了。”
“恩。”奚木已经很知足,他动了动有些麻木的手脚,忍不住又看了眼墓碑。
沈意看出他的不舍,对他道:“后面有机会我再带你来。”
说完,她把手里的一株草木种在墓边,“这是连翘,是好东西,开的花也好看,到时咱们就认识路了。”
奚木听到最后一句话,眸光微闪,她之后真的还会带自己来吗?
要种连翘,可手边没有称手的工具,只能用手和石块刨坑。
奚木不做声地蹲下来,帮着沈意一起刨坑,等连翘种好了,两人手指间都是泥巴。
“我刚刚看到山脚那有一处小溪,咱们把手去洗洗。”
待洗完了手,沈意看着炊烟升起的村庄,对奚木道:“你要不要去家里看一眼。”
奚木看着那些炊烟,想到自己会被姑姑领回去的原因,喃喃道:“我没有家了。”
四周静默一瞬。
奚木话语出口,看着沈意挑起的眉梢,心下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有一瞬间的无措,没等他再解释什么,便见沈意拇指食指圈起,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说什么浑话!”
沈意翻身上马,在炊烟缭绕的夕阳里,她朝奚木伸手:“上马,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