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臻!”
俯仰轩内,穿着黑衣、将蒙面布巾拉至下巴处的顾宣震怒不已,捂着胸口狠狠地喘了几口气。
“前功尽弃啊。”顾七撕下面上那块骇人的红斑,叹道,“这几个月白忙活了,便宜了李光荣。”
“这小子,居然敢对我使心眼,套我的话!”顾宣捏紧拳头,狠狠地砸上书案,却觉气血逆转,猛地吐出一口腥血。
顾七吓得手忙脚乱地倒出一粒药丸,塞入顾宣口中。过了好一会儿顾宣才逐渐顺了气,可胸中仍觉塞了团棉絮似的,吐不出也吞不下。
顾七低声劝解道:“常威肯定是指望不上的了,还得防着他反咬一口。”
顾宣抚着胸口,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常威造下那么多孽,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的人肯定很多,这仇家趁其病要其命,那也是正常。”
“是。”顾七低声应了,又道,“既然李光荣上了位,以后不免要与此人打交道。”
顾宣道:“此人桀骜不驯,绝非钱银可以轻易收服。他又不像常威,有把柄在我们手中,以后和他打交道,需得多费心思,。”
顾七叹道:“小侯爷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去帮他?坏了我们的大计!”
顾宣这时已平静了些,他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冷哼一声,讥诮道:“小狼崽子长大了,自认为眼光独到,殊不知那漕帮帮主的位子天生就带着毒刺,谁坐上去,谁就会变成周汝和!”
他忽觉喉头又冒上一股腥甜,生生压下去,状极疲倦地挥了挥手。
顾七虽放心不下,却也只得告退。他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回头迟疑地唤道:“侯爷……”
顾宣抬头看向他。bΙQǐku。йeτ
顾七却又犹豫了好一会,才轻声道:“侯爷,小侯爷也学会对我们使诈了,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他与我们离心离德,怎么办?”
顾宣默不作声了半晌,不屑地一笑,缓缓道:“他学会了就好,拿来对付我更好。就怕他没有这个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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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提牢厅位于布政坊的西北角,为防有人劫狱,方圆数百步都没有栽树。内墙的围墙更是高达十丈,且用铁水浇铸,毫无可以借力的点,便是绝顶的高手到了这里,也只能望墙兴叹。
顾云臻和李光荣随着衙役走过近五十丈的空场,到了铸有斗大狴犴的牢门前。两名牢卒验过顾云臻手中的文书,打开了黑而沉重的牢门。从逼仄的石阶下去,便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密牢,两边皆用生铁焊成,阴暗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烂的味道。
左最后一间,粗大的铁栅栏后,周汝和席地而坐,他是亡命之徒,又是朝廷头号钦犯,故而戴着最重的铁铐和脚镣。
听得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顾李二人,先是神情激动地想站起来,扯得镣铐上的铁链子珰啷作响,继续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坐回草堆间。
甬道边挂着的油灯出淡淡黄光,将他的脸照得阴晴不定。
牢卒打开栅栏,李光荣弯腰钻了进去。他从食盒中取出几碟菜,又为周汝和倒了杯酒,最后单膝跪在地上,将酒盏奉到周汝和面前。
周汝和静静地看着李光荣,颔下几缕长须无风自动。良久,他沉沉地叹息了一声:“阿荣,当日我从绞盘上把你救下来,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李光荣低着头,轻声道:“帮主救命之恩,阿荣这辈子是没有办法报答的了,但有来世,愿做牛做马,以报恩德。”
“好,好,好!”周汝和自李光荣手中接过酒盏,狠狠地仰头,一饮而尽,又将酒杯用力往地上一砸,厉声道,“从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
李光荣喉头哽咽了几下,再向周汝和拜了一拜,站起身来,退至顾云臻身后。
周汝和抬起头,斜着眼睛看向顾云臻,忽冷冷地笑了声,过得片刻,他又笑了笑,渐渐地,他越笑越厉害,还边笑边摇头,用嘲讽的语气道:“不是你,不是你……”
过得一阵,他又摇头道:“也不是宋怀素,他刚出狱,怎么布得下这么大的一局棋……”
顾云臻忽想起那夜周汝和在漕帮大会上所说的话,不由心中一动。朝野皆将肃清漕帮的功劳记在他的头上,他却总觉得其中有许多蹊跷和不明之处。
是谁在江南散布风声,引漕帮上当?又是谁在朝中翻云覆雨,压下盐引的放?还有,那不惜投入几百万贯,以低价倾销粮食,将漕帮米行逼入绝境的叶氏商行,背后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