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若乖乖地应了。顾宣扣响门环,过得许久,大门才“吱呀”地向后打开,先是一盏灯笼挑出来,紧接着一个人头探出来。纵是顾宣先前说过那话,静若和其华还是被眼前的这张脸吓得尖叫了一声。HTtp
只见那老头脸上一道刀痕从右耳直到左下巴,像是整张脸被活生生砍成两半,黑红的肉向外翻着,甚是吓人。见是顾宣,他咧开嘴一笑,“原来是公子来了,我以为又是哪个小毛贼来偷我的花呢。正想着公子几年都没有来捉蛐蛐了,今年会不会来。”
四人随着他往宅内走,走得一段路,静若总算不那么害怕了,抱着顾宣的脖子,看着孙老头,怯怯地叫了声“孙爷爷”。
孙老头喜得连声应了,像变戏法似地从身后变出一朵花来,递给静若,“乖,给你。”
顾宣微笑道:“孙管家,今年花种得不错嘛。”孙老头笑得面上那道刀痕愈恐怖,他没有撑拐杖,又要跟上顾宣的步伐,一瘸一拐地走得极吃力。其华心生怜悯,刚想扶一扶他,却见顾宣微一摇头,眼神凌厉,便收回了双手。
孙老头笑道:“前段时间晚香玉出得好,卖到香料铺,一共卖了十二两银子,都缴到府上了。就是看着今年秋天雨水可能会比较多,不知白菊能不能晒得像去年那么好。”
说话间到了西院,这里虽多年无人居住,但仍十分整洁,显见是日日有人擦拭的。孙老头道:“公子且等一下,我去烧点水。”
见他一瘸一拐地去了,其华忍不住问道:“这老宅就孙管家一个人看着?他是顾府的救命恩人,怎么让他一个人做这么多事?还要将园子的进项缴上来?”
这问题顾云臻几年前就想问了,便道:“是啊,小叔叔,孙伯伯年纪大了,又跛着脚,为什么由他一个人住着?不如接到咱们府中,也好让他颐养天年。”
顾宣负手看着四壁上仍保存完好的字画,淡淡道:“这是大哥当年安排的,为什么要这么安排,你们且想一想。想得出来的,可以提一个要求,只要不是太过份,我都可以答应。”
其华总觉孙管家这事挺熟悉的,似乎在哪里听说过,用心想了想,忽忆起曾在顾显的手札上见过相关记载,不由“啊”地一声,拍手道:“我知道了。”
顾宣略带讶意地望向她,其华心中得意,说道:“孙管家自尊心极强,跛腿毁容之后,最怕人家说他是个废物,也最恨别人同情怜悯他。如今以老宅重要为由,请他代为管理,还让他将每年园子的进项缴上来,既可人尽其能,又能让他觉得自己仍是个有用之人,自比在府中吃闲饭要好。其次,若放在那府,他这身份,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的,那府中也不好立规矩;再者,他毕竟有恩于顾家,日子久了,若遇人挑唆,难保不会起挟恩图报之心,到那时,反而坏了双方的情义。”
这一通话说下来,顾云臻闻所未闻,只觉十分新奇,忽然觉得眼前之人与青霞山的少女截然不同,但不同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顾宣也大为震惊,当初顾显让他自己琢磨,他琢磨了半个月才领悟到其中的驭人之术,没想到其华短短时间内,竟能说得丝毫不差。
他心中骇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对顾云臻道:“去把吹管和捕网拿出来。”顾云臻跑了出去,仍频频回头看向其华。
※※※
顾宣到院中折了几把棕叶,不一会便织出了一个蛐蛐笼。其华看着,只觉他那双手比夜市上卖蛐蛐笼的人还要巧。他蹲在地上,绿色的棕叶在他修长的手指中翻飞,织的又是这等俚俗的玩意,可那神情与姿态,仿佛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正在临波作画一般。
她鄙夷地扁了扁嘴,却又舍不得不看,拿起一片棕叶学着编了起来,口中道:“提个什么要求呢?我得好好想一想。是不是,静若?”后一句却是向静若说的。
静若蹲在一旁,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般,“嗯,要五舅爷爷唱曲子吧。”
“这个太便宜他了。”
静若歪着脑袋想了想,叫道:“要不,要五舅爷爷跳个公鸡舞!”
其华好奇地问道:“什么是公鸡舞?”
静若兴奋起来,跳起来道:“就是把扫帚绑在屁股后面,学公鸡的样子跳舞,我家吴妈最会跳!”说罢她学着公鸡走路的样子,弯着腰,昂着头,左右晃动着小屁股,脖子一耸一耸,嘴里“咯咯咯咯”地叫,肉乎乎的小手还在身边不停扇动。
其华笑得几乎坐在地上,眼泪都迸了出来,道:“这个不错,可以考虑一下……”
顾宣抬头盯了其华一眼,见她明眸若水,盈盈而笑,嘴角狡黠之意甚浓,分明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他心生疑云,琢磨一番,忽然间脑中闪电般一亮,终于明白她从何而知。再想起手札上所记之事,不知她究竟看了多少,又记住了多少。他似被人窥得了什么隐秘,禁不住一阵恼怒,冷哼一声,将她手中刚成型的蛐蛐笼抢过来,不屑道:“织的什么东西?!”丢在地上,一脚踩扁。
其华大怒,抓起地上的棕叶就往他身上甩去,又抢过他身边织好的蛐蛐笼,意欲踩扁,可见那笼子织得太过精巧,终究舍不得。顾宣见她气得小脸沉如墨斗,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大乐。
其华看着他微勾的嘴角,恨不得将手中的蛐蛐笼拍到他脸上,正犹豫间,瞥见顾云臻跑了回来。她心中一颤,拿起一片棕叶,娇声道:“相公,我织得不好,你教我吧。”
顾宣也马上换了脸色,道:“好,你看着,先要这样……”说着还倾身过来,捉住其华的右手,柔声道:“从这里穿过去,对了,再从那边穿出来,真聪明……”
静若看看顾宣,又看看其华,小脸蛋上满是不解之色。一阵秋风从堂外吹进来,她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顾云臻呆呆地站在门槛外,看着其华依在顾宣怀中,俏脸上笑意浅呈、柔情毕现,腰间香囊的流苏垂在地上,已然沾染了灰尘。
他胸口一酸,手中的捕网“啪”地掉落在地。
原来,她终究是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