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官房内,顾云臻与李弘哲齐齐跪在梅怀素的面前。梅怀素满面严霜地看着二人,许久都不一语。
常博士走进来,道:“国俊没事了,皮肉之伤。只是那草包还在嚷嚷,说国俊打了他,不给他赔罪,就要告到圣上那里。”
“让他去告。”梅怀素面色平静地说道:“劳烦博士再转告他,圣上今日刚下了旨,凡自愿入太学旁听的勋贵官吏,不得中途退学,且今年的考试成绩要计入吏考之中,不及格者官降三级,爵削两等。”
顾云臻和李弘哲同时“噗”地一笑,梅怀素卷起一本书先后砸在二人头顶,怒道:“还笑?!”
常博士笑着出去,不一会儿,外面便安静下来。
梅怀素沉默许久,叹道:“弘哲,云臻,你们知不知道,我生平最恨的是什么?”
顾云臻正想答“含冤不白”,但看到梅怀素面上的神情忧愤交加,仿若那日在天牢中,他抬起头来,神情凝肃,油烛的火焰在他眸中跳跃,他低低地叹着,“党争之祸,国之不幸啊!”
当日之语言犹在耳,张公公的遭遇浮上心头,顾云臻汗流浃背,拜伏在地,道:“学生鲁莽!”
“云臻,你虽没有做错,但你可知道,这太学是没被党争祸害的最后一块净土。”梅怀素站了起来,缓缓道:“我绝不允许在太学之中,有结党营私,争斗攻讦之人!”
他往讲殿走去,顾李二人忙跟随在后。进入讲殿,里面已经恢复平静,世家公子们聚在武安侯身边,寒门子弟则围着易国俊,前排与后排之间空出了很大一块,像是楚河汉界,将上千名学子硬生生分成两边。
梅怀素扫了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宫中刚刚传来消息,云南王世子进京,带来了一支蹴鞠队,指定要与太学的蹴鞠队一较高低。”
讲殿内顿时一片哗然。云南王府的德庆班天下闻名,若说要与金吾卫或者缇骑郎比较一番,那还差不多,要和太学比,摆明了是挑软杮子捏,想令太学出丑。一时间不论世家公子还是寒门子弟,都露出愤慨的神情来。
梅怀素又道:“圣上已经允了世子的请求,命太学选派一支蹴鞠队应赛。我决定,先在你们中间挑选二十四人,组成两支队伍,训练半个月后,两支队伍进行内部比赛,再从中挑选出表现优异的十二人,正式组成太学蹴鞠队,与云南王的德庆班比试。”htTΡδ:。bǐQikǔ。йēT
武安侯拍案叫道:“好!”回头和身后的世家公子们笑道:“自然是咱们一队。”他又看向寒门学子一边,怪声怪气道:“杀得你们俯投降!”
寒门学子应道:“比就比!谁怕谁啊!”
双方便要各自推举人选,讲殿内一片“嗡嗡”之声。
顾云臻正觉不妥,梅怀素用力敲了敲戒尺,待所有人肃静下来,他将脸一沉,道:“这两支队伍如何选拔,不能由你们说了算。”
说罢,他指向顾云臻和李弘哲,道:“你们两个,负责拟定两支队伍的名单,十五那天交给我。”
※※※
下学后,顾云臻与李弘哲拿着花名册,一一了解各位学子是否会蹴鞠。他二人一为武爵之,另一人得易国俊敬重,双方倒都给几分面子,连武安侯也没有再挑衅生事。
当叫到“苏敬安”的名字时,顾云臻微微一愣,一名十四五岁的油滑少年走上前来,嘻嘻笑道:“大侄子有礼了。”
殿内顿时一阵哄笑,顾云臻这才明白过来这苏敬安是苏理廷的儿子。想起其华,他的心顿时像堵住了一般难受,却听苏敬安笑道:“敢问大侄子,大姐可好?她上次回门,我正好不在家,可错过了。还劳烦大侄子代我向大姐问一声好。”
顾云臻再不情愿,也只得按子侄之礼垂手应了。他心乱如麻,正想将这苏敬安打过去,忽然觉他长得与其华有几分相似,尤其二人的眉眼,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再细细一想,这二人的眉眼,不正与苏理廷如出一辙吗?
暮色笼罩着整个京城,四面苍茫,入秋后的风吹在人的肌肤上寒浸浸的。这满目瞑色,让一切都渐渐模糊,如梦似幻。
顾云臻骑马走在长街上,越想越迷糊,只觉自己似陷入了一团迷雾之中。
若说她是苏理廷派来的奸细,为何长得与苏氏父子如何相像?若说她就是苏理廷的女儿,为何又顶着已死去的苏之华的名字?又怎么会以沈其华的名字出现在青霞山?
眼见顾府在望,他勒住马缰,思忖再三,入府后便直奔瑞雪堂。
顾宣与其华这段时间都陪顾大姑在瑞雪堂用餐。见顾云臻进来,顾大姑讶道:“今儿怎么想起回来吃饭了?不是说军粮署忙吗?”
顾云臻先给众人请了安,在桌子边坐下,道:“我想娘这儿的饭菜了。”
顾夫人大喜,连声叫丫环们摆上碗筷,又夹了菜放在他碗里,怜爱地说道:“多吃点。”
顾云臻埋头扒拉了几口,抬头夹菜的时候,忍不住盯了对面的其华一眼。自打天驷监受罚后,他刻意回避着其华,多日未见,只觉她比在青霞山时丰腴了一些,如云,肤胜雪,为静若剥虾壳时的笑容,仍如满山杏花那般灿烂。
看着她这份笑容,他筷子险些都拿不稳,一个鱼球夹了数次,掉落在地。他俯身去捡,好不容易在桌子下调整好面色,直起身,却见顾夫人正盯着自己,不由心中一颤,勉强笑道:“娘,怎么了?”
顾夫人笑了笑,道:“见你瘦了一些,是不是军粮署的饭很不好吃?”
顾云臻含含糊糊地应了声,不敢再看其华,只听到顾宣在柔声对她说,“你多吃点,别光顾着给静若剥,让她自己动手。”她轻轻地应了一声。
静若迫不及待地吃完,便扭股糖似地粘在顾宣怀中,道:“五舅爷爷,你答应今晚带我去捉蛐蛐的。”
顾宣笑道:“好!这就带你去!”说着抱起她往外走。静若却想起其华先前的暗中叮嘱,从顾宣怀中跳下来,去拉其华的手,“我要五舅奶奶也一起去!”
其华今日在书房找了大半天的《促织经》,没有找着,一问书房的丫环露珠,说一大早侯爷便把这本书拿走了。她气得牙痒痒,晚饭前悄悄叮嘱静若,如果顾宣带她去捉蛐蛐,一定要记得捎上自己。可自打顾云臻进来后,她的心思便全在他的身上,整个人如同梦游一般。
她也是很多日子没有见他,只觉他瘦了一些,黑了一些。她感觉到他的目光一时凝在自己身上,一时又刻意不望自己这边。他沉默的时候,唇抿得紧紧的,她能感觉到他的挣扎、他的怀疑,还有那一份无可言说的痛,这让她感到心脏紧缩,食不知味。
“五舅奶奶!”静若用力拉扯她的衣襟。
她慢慢站起来,轻声道:“大姐,大嫂,那我们去了。”
静若一声欢呼,左手牵了顾宣,右手牵了其华,三人往门外走去。
顾云臻忽然站了起来,大声道:“我和你们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