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儿一愣,好像刚刚从迷梦中惊醒,攥紧拳头,快步走到床前,撩起明霄身上的细麻内袍,那双腿,修长笔直,玉白的肌肤上还沾染着斑斑血渍,更显魅惑妖娆,小花儿呼吸一滞,别开眼睛,不敢再看,手也微微颤抖起来,他懊恼地双手交握,希望以此抵消因情绪激动引起的震颤,但一想到那山明水秀的身体,和他口中喊出的人名,小花儿就觉得五内俱焚,好像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般虚无缥缈。
这两年,他心中幻想过无数无数次他们再次相见的情形,也曾隐隐猜到这种结局,但却始终不敢面对,不愿确认,为此他从不打听任何有关青鸾的消息,只争分夺秒,默默奋进,仿佛只要如此,他就还有机会赢得阿鸾,而那个高高在上,玉秀的人儿就还是当年的那个山中的阿鸾,和他心心相印的阿鸾。连两年前宝宁寺里的那次相遇都被小花儿尘封于心底,从不再翻看。
小花儿噹地一声将手中拿起的小剪刀仍回瓷盘,转身离开床榻,“唐怡,我不行,真的不行,手抖得厉害,还是你来给他换药吧。”说着就远远地站到舱房一角。
唐怡无奈地摇头,走上前去为明霄换药,一边心中腹诽:——陷入恋爱的人们智商全都等于小于零。她忘了自己前世也是如此恋爱低能的一个人。
“信鸽应该早到家了吧,不知他们是否派船去了临州,我信上应该都写清楚了吧?”此时智商为负数的某人忽然开口问道。
“就是你爹不靠谱,我家唐老大也一定能把事情办稳妥呀,你有啥好担心的,不就是给武王报个平安嘛,搞不好还会把那个水师提督许君翔给招来了。”
唐怡低头换药,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却没发现小花儿一听到那个名字就脸色煞白,紧握成拳的双手松开又握住,握住又松开,好像恨不得将舱板击穿,“这个——这个许君翔的情况你了解多少?”强忍着狂溢至胸口的怒气,小花儿咬牙问道。
唐怡抬起头,惊诧地扬起眉毛,眼睛亮得好似最完美的黑曜石,小花儿一向温和沉静,从未如此语含激怒。
“许君翔是征西将军许信的次子,年方二十,原为东宫侍卫统领,两年前被武王封为水师提督,现已官居三品,不过据说——”唐怡忽然发现自己又将失言,赶紧闭上了嘴。
“据说什么?”小花儿却不肯放过这一破绽,立刻开口问。
唐怡哀叹一声,花儿现在的智商敢情是跳跃式的,忽高忽低,当真令人措手不及。
“嗯,我……听他们南楚水勇议论……许君翔好像……好像最终会进入东宫,他……似乎……咳咳……似乎是太子妃的大热人选……我猜武王是希望他能永远为青鸾保驾护航……”唐怡磕磕绊绊地把话说完,呼出口气,觉得整个舱房都在微微摇晃,好似被一股股真气激荡。不觉抬头,坚定地望着小花儿,“花儿,你要真的喜欢他,爱他,就去争取,不要放弃,与其期期艾艾,不如放手一试。”
小花儿听了更觉酸楚,一直以来他都无法确认阿鸾对他的感情,在坤忘山时阿鸾执拗地想要将他带回楚宫,那应该是寂寞感恩混杂着懵懂的情愫,之后在临州南市,他清楚地看到了阿鸾眼中的炙热情思,以为自己找到了栖身之地,可第二天在宝宁寺的大雄宝殿之前,一切又都被全盘颠覆!
他沉心忍性远航海外,奋发图强,只盼能有一天为阿鸾撑起一片天地,赢得阿鸾真正的爱恋。时光荏苒,他的实力在日日壮大,而阿鸾却离他越来越远了。现在是否还有继续尝试的意义和机会呢?阿鸾已经心许他人了,昨晚的那一声呼唤虽不能说明一切,但也足够发人深思。他还站在远处,而阿鸾,已经迈向前方了,其实,这也是情理中之事,没有谁会永远等着谁,你走了,自然会有别人赶上来。
小花儿唇角上弯,笑了,笑得沉郁而无奈,“可是,如果他真心喜欢的是许君翔,那我还有尝试的必要吗?难道去争抢破坏就能如愿以偿,就能令自己和阿鸾幸福吗?”说着小花儿就走向舱门,——爱,永远都不在等待或是抢夺的范围之内,这是他在前世尝到的最大的苦果!
“你这两年又不在他的身边,发生这种事也……也在所难免……”唐怡都觉得自己的劝慰苍白无力,真的在所难免吗?不是说有情人会一心一意吗?但那终究是个善意的谎言。
“我……我以为他才只有十七岁……我还有时间去准备……去争取……”小花儿的手攥着舱门扶手,忽然想起昨夜掌心中滚烫的粗硬,不觉心头激荡,——阿鸾,早已经成人了,他不可能永远等着一个未知数,“那个许君翔来了也好,我倒要看看他和阿鸾倒底是什么关系,然后,再做决定……”
唐怡听了心中黯然,她非常清楚景生如此做并不是没有爱的勇气,反而是因为他爱得深挚才能勇于成全阿鸾的心意,此时此刻,争取或是放弃都同样需要绝大的爱恋和智慧。
“花儿,你大智大勇固然好,可是这种时候,你就不能傻一点吗?哪怕是装傻呢。”唐怡觉得心疼,景生太懂事了,懂事的孩子都吃亏。
小花儿笑了,那朵笑含在嘴边,像含着粒苦果,他没有回答唐怡,打开舱门走了出去,忽又回头轻声吩咐着:“我们今晚在离岛南港靠岸,要在他们入睡时进行,先不要暴露大华岛的实力和舰船情况,我可不想现在就被武王盯上。上岸后将他们安排在离岛的别苑,那里远离主岛,也比较清静。”
门,轻轻地阖拢,玄青的一角衣衫好似翩然飞逝的一羽青鸟,消失在门后,舱室里,阳光明媚充沛,清芬渺渺,伴着帐中人的憩睡。
——他来过,在天空中留下淡淡剪影,而你却躲在他为你编织的梦中,一无所察。
——
两天后,在大兴宫谨政殿的殿门前,一排跪着三个人,俱是上身赤裸,双臂捆绑于背后,肩负粗砺的荆条。
此时,正午的烈阳高悬天际,阳光像万点钢花,倾泻而下,浇淋在他们的身上,背上炙烈的光焰穿透肌肤烧进心里,心肺早已化为灰烬。
他们深深俯首,负荆请罪,但这罪孽太过深重,小小一枝荆条就已将背脊压断,永远得不到宽恕,也永无救赎!
“王上请许老将军回府,不必再跪,太子殿下吉人天相,自有天佑,必能安然无恙。”双寿站在殿门旁,开口宣旨,声音平板尖利,苍白如纸。
——吉人天相?自有天佑?这真是天晓得的妄言!双寿双眼通红,却干涸无泪,两天两夜没有合过眼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疲倦,仿佛站在太阳底下的只是一个虚无的影子,灵魂早已飞到远海,哀哀痛哭!
——青鸾!青鸾不仅是南楚王室的骄傲,也是南楚珍贵的命脉,他若真的一去不归,南楚必岌岌可危。
许信默然俯首,不言不动,花白的乱发在风中飞舞,自他得到飞鸽传书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许氏一门命不久矣,能为族中老幼做的只有赤膊捆绑,负荆请罪,长子许君耀当即和他一起入宫请罪,在谨政殿门前直跪了两天两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