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阴寒地盯着我,那只莹莹的眼在昏暗之中显得尤为阴森。
“你这样的人,一旦动情便只有死路一条。”我再道,“只是我没想到,长平君真的会对我动心。”
若不是他时时放水,我倒真不能从伽牧的指头缝里攥住一丝生机。
扣住他双腕的铁锁被拽动,伽莱猛然咳嗽几声,仿佛被我这话呛到。他嗓音浑浊不堪:“你这人,对孩子有良心。”
果然是因为伽宁。
“我死了妻,须得找人来抚养伽宁。你是渊国来的人,再怎么都比我知礼明仪。”伽莱顿了顿,“你说得对,我得为孩子的将来打算。将来就算我登不上王位,靠着你那个皇帝叔叔,能给伽宁找个好人家。什么父母爱孩子就吃鸡的话,你比我会说。”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纠正他。
他这一番话倒叫我有些吃惊。
那时在野原上,伽宁身边并无人照料,饿着肚子来我面前讨吃的。我原以为他对这个孩子并不上心,没想到内里还藏着这么多心思。
“长平君救我,恐怕不只是为了伽宁。”半晌,我打量着这间牢房,似是随口道,“还有些私心罢?”
伽莱抬起眼,目光幽幽地盯着我。
“你们万明人真是有趣,你父王要我是为了贺加人饲蛇延寿的偏方,你要我是为了圣子定天下的谣言。一家子,非要将我吃干抹净了才肯罢休。”我勾起唇,浅浅笑着,“你对王位并未全然死心。”
这一番话出口,伽莱并未驳我。
他坐直身子,动作幅度略一大便将锁链扯得直响,看来那锁链真是将他扣得紧紧的。膝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疼得他倒吸一口气。我看了眼那四周结着紫黑色血痂的刀口,知道是有人剜去了他那条好腿上的髌骨。
如此一来,他双腿皆残。且不说上马作战,就是最基础的行走都不能了。
“既有百姓拥护,又有圣子在手。伽牧昏庸无道,伽萨生死未卜,这王位未必不会落到你头上,你是这般想的罢?”我问他。
许是我真的说中了,又或是言语过于直接叫他难受,伽莱剧烈地咳嗽起来,嗓中嘶哑吞吐气息,像是被费力拉扯的旧风箱。
“沈鹤眠。”他夸张地笑声引来了外头的狱卒,我挥手令他们退下,伽莱便又道,“你果真什么都知道。”
我默然,不再回应。
若是告诉他,圣子这一身份不过是当初伽萨随口编出来、从沈澜手里抢走我的幌子,他又该是什么反应呢?
“伽萨想我怎么死?”片刻,伽莱问得直截了当。
“我不知,亦不会替你求情。”我说,“只是来问一声,你还有别的什么想交代的?”
伽莱笑了两声,倒是释然了,让我有些佩服。他道:“你这算是报恩?”
我不置可否。
当初他在伽牧手底下保了我一命,不论出于何种原因,我终究是活了下来。这个人情,我理应还给他。
“反正我是活不成了,行刑之日血溅刑台。”他说,“别让伽宁那小丫头看见。”
“没了?”我打量着他。
伽莱又往地上吐了口血沫,笑道:“若是你肯,告诉她,她爹也算是个枭雄。”
我点了头,转动轮椅朝外去。
他说的那番话,明明在释然自己,却好像解开了我心里自幼时埋下的一个结。或许每个父亲,哪怕平日里并不上心,在最后关头都会念及自己的孩子罢?
容安看见我毫无伤地出来,登时松了一大口气。
他刚推着我出了地牢,突然见外头跑来一个小奴。
“有一位老者,想请公子一叙。”小奴跪在地上说。
“什么人?可曾明言是为何事?”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