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冬天了,巫祝说,明日或有大雪。
瑞雪一降,积年的旧事就将被埋葬。
路过御园时,阵阵清冽的梅香盈溢在空中。我嗅着这股香气,心里突然漫上一股凉意,像是被凿了个冰窟窿,有什么金贵的物件从中坠了进去。
月凉薄地照着大地,空漠地注视世间每一个人。
我请宫奴推我进了梅园,如纱的月光下,一簇簇白梅迎风而开,柔软薄嫩的花瓣儿颤酥酥的,与万明人粗犷大气的棱角很是不相宜。
它好像不该开在这里,或是说,它本不是生在这里的。
我伸手折下一支最矮的梅递在鼻尖下细嗅,充盈的梅香此时却化作了柔韧的纱。它借着月光穿针引线,猛地刺入我脑海中。
我狠狠一痛,却感到有什么东西被慢慢缝合。
有一片模糊的身影,他站在梅树下紧紧地抱着我,强而有力的心跳穿透身体,打乱了我的呼吸。那人的口一张一合,我却无论如何也听不见他的话、看不清他的口型。
我只知道他心中很痛、很怕,所以才不管不顾地抱住我。
正待我仔细查看时,突然一双手闯进来,将那梅香织造的幻想残忍撕裂了。
与此同时,我心上猛地一痛,鲜血从口鼻中溢出来,滴落在梅花上。
纯白无暇的梅瓣腾起鬼魅般的红色,我惊愕地垂眼盯着它,仿佛堕入了一场迷梦。
这样的梅花我应当见过,含苞时呈白色,等到花瓣舒展开却会附上星星点点的红,很是有意思。可万明没有红梅,我生在万明,按道理不可能见过这样的梅。
一只手将梅枝从我手里抽走。
长平君站在我身前,随手将梅花扔在了不显眼的树根下。他靠过来,身上浑着浓烈的酒气,呛得我咳嗽起来,心上火燎似的一阵疼似一阵。
自打我被从地牢中释放至今已经将养了大半年,可这心痛的毛病却日渐重了,咯血也越频繁。
长平君为我延请了许多医师,其中不乏渊国宫里来的御医。他们也许是怕渊国人搬弄口舌坑害我,每次诊脉都安排了好些人,将那白须老者看得紧紧的,也不让他同我说话。我偷偷支着耳朵听了一字半句,觉自己竟然听得懂渊语。
他说我有自小埋下的病根,不知为何药人的丹丸对我并未起效,也不知为何会日日心痛。
我听着,心里越难受起来。
分明是好不容易才获得了恩赦从地牢中出来,上苍却不愿多赐我一些时日,让我好好看一看这繁华又空洞的世间。
“念卿。”长平君唤我,鼻音浓重,“你不该来这里,外头太冷了。”
念卿是他给我的名字,因我实在记不清自己的名字,他就给我取了一个。
我摸了摸鼻子,总觉得这个名字奇怪,一时半会好像适应不来。
念卿,念卿。
万事不慕,唯念卿卿。
好罢,那我便叫念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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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君授意宫奴将我送回居所,自己又匆匆赶回宫宴处。
一来一回,除了吹几趟冷风,我什么也没做成。兜兜转转,空荡荡的屋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角落里的小蛇歪歪扭扭爬出来,大张着的口中吐出一个光泽明亮的珠子。那蜜黄色的珠子滚到我脚边,我捡起来一瞧,色泽若油脂,中有一条细腻狭窄的光带,远远望去就如狸奴的眼睛。
我喜欢这样小而明亮的东西,放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也看不够,滚着轮子挪到桌前去取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