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哉抬起头,循著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那你以後会不会说?」
对方的手从他的颈脖那里挪开,然後抚上他的脸颊,安慰似地轻拍两下,「你的眼睛要是恢复了,我就告诉你。」
先前心底那小小的期待烟消云散,方孝哉有些黯然地垂下头,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再看见的可能。
「你别担心,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大夫都能救回来。」叶倾云仍是安慰,静了一下,然後又道,「我向你保证,以後不随便杀人,包括山庄里所有的手下也是,你看这样可好?」
方孝哉几乎是怔愣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看你白天反应这麽大,既然不喜欢,我便吩咐下去,以後『买卖』的时候,只要都照我们说的,便放他们一条生路。」叶倾云扶著他到一边坐下,「其实我也一早就有打算,山庄里好几位堂主都已经娶妻生子,我想把山庄一部分的人手置出去做正经买卖,这样也方便几位堂主安置家人。」
叶倾云所说的堂主方孝哉有见过,那几个人算是叶倾云的心腹,手上分别握著不少权力,山庄内各处的事务也都交由他们分工打点。
方孝哉没有说好或是不好,因为不知道这些话究竟是叶倾云原本就打算好的,还是说出来哄自己的。
「怎麽?你是不相信我?」
「没有。」心口不一,方孝哉违心地答了,「山庄里是你说了算,你觉得怎麽都好。」
「呵呵!」叶倾云笑了起来,习惯性地在他头上抚了抚,「我自是不喜欢那种束手束脚的营生,但是你觉得好便好了。」
方孝哉在心里又是一怔,他知道叶倾云不是那种会轻易妥协的人,但是在自己面前,他总是不停地让步。
「倾云,你不必顾及我的感受,如果想起以前的事……」
话没说完就被叶倾云打断,「等到那时候再说吧。」
看样子叶倾云是打定了主意,方孝哉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无意义,便不再出声。叶倾云又嘱咐了他几句,无非是不要过於操心、放宽心思之类的话,嘱咐完便离开了。
面对一屋子的静寥,方孝哉开始分析起叶倾云这个人。
狂傲、霸道、一意孤行,有时候却又温柔体贴到了骨子里。
如果自己不是骆隐风,那麽叶倾云留下自己的目的是什麽?如果自己是货真价实的骆隐风,那麽兄弟间的感情可谓真的不错,自己处处被关心照顾著,还如此的迁就……
方孝哉想到这里,忍不住伸手摸向自己的脸颊──之前叶倾云碰触过的地方。
不是因为失忆就分不清楚了,叶倾云待几位堂主也亲如兄弟,但是那种一起喝酒一起吃肉福祸同享的关系比较他对自己的,总带著几许不同的情愫在里面,有些压抑,有些暧昧,不仅仅是因为有几分血缘相连的关系。
想到这里,方孝哉连忙将自己的猜测打住,他觉得自己不该把叶倾云往那种方面去想。
接下去的时日,方孝哉所有的心思便都在配合大夫的治疗上。
金针渡穴的效果很显见,不出几日方孝哉便能看见模糊的影像。
知道他的情况好转,叶倾云莫名地高兴,彷佛全天下再没有比这个更让他高兴的事情。於是也不知从哪里弄来名贵的药材,硬是逼著诱著他吃下去,只要大夫的吩咐,叶倾云哼都不哼一声便照著去办,从没见他这麽听话的样子。
到拆下浸了药汁敷在眼睛上的纱布这天,叶倾云也一直陪在一旁。纱布绕了一圈又一圈,待到完全除下时,室内的空气彷佛被冻结住,只有炉子上文火炖著的药罐噗噜噗噜地作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著他的回应。
方孝哉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眼前明亮起来,周遭的事物由模糊转为清晰,接著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叶倾云焦灼、担忧、揉合了好几种情绪的脸。
「怎麽样?」叶倾云凑近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方孝哉眨了眨眼睛,然後点头。
叶倾云皱眉,「你不要光是点头,快说你到底看不看得见?」
「看见了……」方孝哉轻声道,於是便见叶倾云瞪大眼睛,全然不敢相信的样子。
「再说一遍。」
他笑,「能看见。」
「再说清楚一点。」
「看得见,看得很清楚!」
叶倾云看著他呆了一会儿,接著「啊」的一声大叫将他从椅子上抱了起来原地转圈,一边转著,一边大笑,「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很多年都不曾体会过的喜悦漾满了叶倾云的胸膛,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不过是治好了他的眼睛,为什麽高兴得好像是自己康复一样。
在看到他那双清眸再度放出光彩,看到他眼中噙满不敢相信,脸上流露出不知所措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流泪的有趣表情,叶倾云的心里,情不自禁地生出把他拥进怀里的冲动,然後,他真的那麽做了。
那种拥抱满怀的感觉,填满了一直以来空缺的地方,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叶倾云不禁在心里想,要是永远都想不起来就好了……那样就可以留在这里,永远当我的隐风。
因为他的复明,山庄上下庆祝三日。
方孝哉自然也是高兴的,只是高兴之余又更加的不安。金针渡穴时以及完全复明之後,他脑海里便时不时地闪现与现在无关的画面,和曾经梦到的一样,那些稍纵即逝的画面完全不是夙叶山庄里的人和事物。
繁华的城镇,偌大的宅院,酒香飘逸的作坊,叫他为「大哥」的公子爷,码头上温文尔雅的公子送他上船的景象,还有便是……烧杀抢掠,身陷一片火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