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正想低调地谦虚一番,对面的先生忽然朝前跨了一大步,用一种带了点异样情绪的语气说道:“伊丽莎白小姐,哪怕会被认为是一种唐突,我也还是忍不住再想告诉您,令堂对您的论断并不准确,请您不要因此而耿耿在怀,更无须妄自菲薄,继而对所有人都失去信心。事实上,并非所有的男人都看中女方的财产或地位,譬如……”
他稍一停顿的时候,一侧忽然传来一阵踢踏踢踏的脚步声,随之而来就是一阵叫喊声:“莉齐,莉齐……”
伊丽莎白扭头,见莉迪亚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地跑过来,哭丧着张脸,“莉齐,你在这里!我的发带不见了!昨晚记得明明放桌上,哦,我最喜欢的发带……呃,达西先生?”
她终于发现站在伊丽莎白对面的达西,急忙背过身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衣服,又用手指去梳理乱糟糟的头发。
“对不起,达西先生,您刚才还要说什么来着?”
伊丽莎白转回脸急匆匆问,想赶紧带莉迪亚回去。
“没……什么了!”达西迅速扭过脸避开莉迪亚,往后退了一步,刚才那种仿佛情不自禁带出的激动之色也迅速消失,“那就这样。再见,伊丽莎白小姐!”
他仓促地朝她点头,立刻转身离去。
他刚才是在为昨天自己的那些抱怨而出言安慰?
这,有点出乎意料啊……
伊丽莎白目送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摇摇头,转而看向莉迪亚,她已经咯咯笑着跑过来,“天哪,那个达西先生怎么会在这里?莉齐你不知道,我刚才乍看到他,简直吓了一大跳!哦天哪,他不会看到我这披头散发的样子吧?太丢人了……”
伊丽莎白带着莉迪亚往回走,走了几步,忍不住再次扭头看了眼他刚才离开的方向。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
一辆双驷马车在车夫的驾领下轻快地行驶在通往伦敦的快道上。
坐在马车里的乔治安娜向兄长展示自己平时的绘画习作。
达西一张一张地翻看,不住称赞,“画得比从前好多了。真的不错。乔治安娜,我以你为荣。”
乔治安娜忍不住笑,“哦哥哥,得了吧。您根本就没怎么留意过我从前的画作,怎么知道我现在好不好?”
被拆台的达西先生摸了摸鼻。
“早上我起来去找您,却没见到您。您去哪里了?”乔治安娜随口问了一句。
达西的表情顿了顿。
直到现在,他还为自己今早的举动感到有点匪夷所思——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昨夜,他几乎没怎么睡觉,身体里仿佛多出个什么邪恶精灵,它在不断搅涌着他血管里的血液,令他精神亢奋无比,即便在黑暗里闭着眼睛,脑子也不停地反复闪现着昨天傍晚起发生的一切:
他到这里探望妹妹却意外发现她也在的莫名窃喜、远远看到她时的高兴、发现她竟与威克姆联手进而欺骗自己时的愤怒和失望、她为了阻拦自己闯入从后不顾一切的那一抱……
最后他的注意力停在了这个地方。被这从前根本就没想象,当然也无从经历过的事儿给搅得根本无法入睡。反复回想当时的那一瞬,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并不反感来自她的这一无礼举动时,他竟然觉得耳热心跳——仿佛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为了平复这种纷乱的心绪,他在凌晨四点、睡在窝子里的知更鸟还没睁眼的时候就起身了,想借外面的清新空气让自己得以恢复宁静。他就独自这样在湿漉漉的晨雾里反复逛荡着,仔细回想着从认识她以来的每一次见面和对话,还有昨天在暮色里她对乔治安娜说的每一句话,直到天色变亮,晨雾渐渐散去,耳边鸟鸣陆续响起——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竟来到了通往她住的房子的那个路口——这自然是不恰当的。就在他转身要回去的时候,她出来了,穿着黑色、但却绝不会让他觉得沉闷的修女服,手里拿了本书,迈着轻快的步伐往钟楼方向走去。
不必再详细描述他当时目送她背影的心情了。总之,仿佛中了什么东西的迷咒,他就这样跟上去,并且,停留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望着她低头诵记的样子。在犹豫许久,最后终于想出“向她道歉并致谢”这个在他看来非常充分的理由后,他在胸膛里鼓荡着的血液的陪伴之下,朝她坚定地走了过去——在那样的情况下,他觉得自己必须要跟她说点什么,否则,他的情绪真的无法平息下来。
但是,坦白地说,现在回想早上的那一幕,他唯一的感觉就是沮丧——完全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在说什么,简直是语无伦次,笨嘴笨舌得像个什么都没经历过的乡下少年,更别提,倘若不是最后莉迪亚忽然闯入,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还会说出什么不经大脑思考的可怕的东西……
达西先生的情绪忽然就这样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后悔中,要不是边上坐着妹妹,懊恼得简直要揪自己头发了。
大概唯一能让他这会儿获得安慰的,就是乔治安娜听从了他的话,成功地向她发出邀她去伦敦拜访的请求吧?等下次再见,他应该已经能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以他习惯的能掌控一切的态度出现在她面前,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一幕再次发生了。
“呃,乔治安娜,你说你已经向她发出过邀请了?”
他忽然觉得又有点不确定,忍不住再次求证。
“谁?”
乔治安娜一时没反应过来。
“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他的视线依旧落在画纸上,语气淡淡。
“哦!是的!”
乔治安娜不解地看了哥哥一眼。
达西先生淡定地点点头,手里继续翻着乔治安娜的习作。
他忽然停下来,指着一张习作,“这是你画的?”
“哦,这是伊丽莎白小姐帮我画的肖像。我很喜欢,带回去装帧后,我要摆在我的房间里。怎么样,哥哥你觉得好吗?你别看它线条奇怪,乍看和我好像也不大一样,可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是我!我觉得太可爱了!还有,您可千万不要因此小看伊丽莎白小姐的绘画水平,就连伯爵夫人也请她帮着画插画呢。难道您觉得不可爱吗?”
仿佛生怕兄长因此质疑作画者的水准,乔治安娜忙着在一边替画作者的脸上涂金。
达西先生的目光最后落在右下角的那个花体签名上,凝视了许久。
“是很可爱……”
仿佛回应乔治安娜,又仿佛自言自语,最后,他喃喃地这样说了一句。
☆、42
乔治安娜离开后,伊丽莎白很快就恢复了平日的作息。学习、画画、督促因为达西小姐离去而陷入类似失恋般寂寞空虚状态的莉迪亚、闲暇时与夏洛蒂一起散步谈心,日子过得颇顺心。这样大约过了一个多星期,有一天,修女院里来了一位陌生人。
当然,这个“陌生”是相对伊丽莎白而言的。对于伯爵夫人来说,他是一位再熟悉不过的人了——他就是爱德华·怀特,伯爵夫人的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