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在门边,默默看着那个人在里面忙碌,当射进窗户的最后一道夕阳从地上消失后,善后工作终于完成。
他环顾一周,对整整齐齐的实验室露出满意表情后,最后来到角落的衣帽架前,取了挂在上面的外套,随意搭在臂上,从房间里出来。
“久等了。”他对她歉然一笑,“我们可以走了。”
伊丽莎白回他一个笑容,与他一道下了楼梯,离开卡尔教授的家。
非常奇怪,自从那天之后一直困扰了她这么多天的负面情绪,现在竟然烟消云散了。
“对伦敦感到厌倦的人,就是对生活感到厌倦的人。”
她深深呼吸一口仿佛带了夕阳金粉和玫瑰花芬芳的空气,忍不住念了句塞缪尔·约翰逊的诗。几十年前,这位诗人就曾住在这一带。
达西先生侧过脸看她,再次笑了,却依旧没有说话。
夕阳西下,和身边这个寡言少语的人一起走在这片散发着强烈文化气息的街区里,走过铺了一块块残损方砖的街道,必须时刻留意不要踩到会喷溅出污水的空隙,再闻着从路边人家带了斑斑铁锈痕迹栏杆里不时探出头的玫瑰花丛的芳香,伊丽莎白的心情竟出奇地愉快——明明身边已经有好几辆出租马车路过,他仿佛视而不见,她也没丝毫想叫车的念头。
她悄悄看了眼边上的先生——看起来,他仿佛也和自己差不多。虽然已经连着辛苦工作了几个日夜,但这会儿,暮光里的他看起来竟然精神奕奕,一扫先前在实验室里时的那种疲惫感,望着前方的目光清澈而明亮,微微上翘的唇角边甚至仿佛还含了丝笑。
他忽然扭头,两人视线一下对接,彼此仿佛都有点不好意思,再次一起笑了起来。
“啊——”
伊丽莎白正想开口随便说点什么化解下这小小的尴尬,对方也同时开口了:“您今天去画画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挟在手上的写生夹上,应该也是和她抱了同样目的,所以才随口这么一问。
倘若是平时,她绝对不会向他吐露自己的秘密,但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觉得他是个可以信赖的对象——甚至有点期待能得到他的认可和鼓励,所以几乎没怎么想,脑子一热,就把自己已经接受为新世界画报供稿的事给抖了出来。不止这个,最后还加了一句。
“其实,最近报纸上刊登的关于种植牛痘的宣传画,也是我画的呢。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
她略带忸怩地轻声说完这句话后,忍不住为自己的那点小小虚荣心而感到惭愧,但更多的,还是雀跃和欢喜。就好像——上幼儿园时把自己心爱的玩具让给小朋友后期待老师表扬的那种心情……
哎呀,怎么可以这么浅薄呢!怎么可以这么幼稚呢!
呜呜……
伊丽莎白觉得耳朵根儿都开始烧起来了。
他的脚步渐渐慢了,最后停在路边一棵茂密的榉树边,她也跟着停下。
沉默。
过了一会儿,终于觉得情况不对。她抬眼,发现对面的那位先生脸色凝重,眉头甚至微微皱了起来。
“怎么了?”
她试探地问,带了点不安。
“伊丽莎白小姐,恕我直言,您的这个决定是鲁莽的,也是不合适的。”
他望着她,语气严肃地说道。
砰——啪——
刚才所有的好心情顿时像个被射到半空的炮仗,瞬间化成烟灰,扑簌簌地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