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惊愕的望着娥子,“考上了?为什么没去上大学?”
娥子不敢看老师了,低着头好一会用更小声说道:“我弟弟也考上了,我爸妈让他去了。”娥子似乎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一般。
“哦,”罗老师不再问娥子了,“行,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老师又说像娥子这样学习好的高中生会特别召入,并且他在娥子的名字后面标注了一个五角星,然后语气肯定的告诉娥子来年三月就可以上班。娥子心里很高兴,她被冻得红扑扑的脸更红了,需要离家住到厂子里去,她心里暗暗想不管干什么自己都要努力,上不了大学也要好好的努力做个样子出来,她不想给爸妈讲,她知道他们会阻拦,他们肯定不死心自己学裁缝这件事。
马上要过春节了,天寒地冻,娥子也不想出门,跟她玩的好的几个同学,有两个回了内地,据说老家人帮忙找工作,一个去上大学了,还有一个去学校补习要明年重新考学,她也不想跟他们有来往,心里总觉得自己矮人一等。今天娥子收到一封信,是以前的邻居家儿子成波来的新,他给娥子描述自己在大学的生活,他知道娥子没能去上大学,很替她惋惜。他比娥子大几个月,前年考上了一所税务学校,娥子很羡慕他,他们曾经一起规划自己的未来,娥子初中的时候就知道成波喜欢自己,初三天天晚自习成波都会在学校门口等自己一起回家,在她的内心深处也很想和成波一起创建未来。可是今天收到他的信,娥子莫名的不知所措,她觉得自己似乎离成波越来越远了。
“谁来的信?”妈妈推门进来问道。
娥子把信放下,说:“同学的,回内地的同学。”她不想给妈妈说。娥子看妈妈手上拿着一块花布,麻色带着蓝色花纹的,她把花布递给娥子,娥子没接。
“拿着,这是我给你买的,挺贵的,我想你还是去学裁缝,我给开班的老师说了,你就自己给自己做一条花裙子,你不是喜欢花裙子吗?我们办公室的那个上海阿姨都说这布料好,这花色洋气。”娥子呆呆的看着妈妈,目光落到那块布料上,娥子从小到大没有穿过裙子,更别说花裙子,自从那年“六。一”儿童节,娥子再也没参加过学校的舞蹈节目,再也没提过要花裙子,她盯着妈妈,妈妈明明知道自己想要花裙子,可是她从来没有给自己买过,今天要给她花裙子竟然是想哄骗她去学裁缝?可是娥子长大了呀,早就不想要花裙子了,早就不再羡慕别人穿花裙子了。
“我不要,我也不会去学裁缝,”娥子语气冷漠的说着。
“你怎么那么犟?让你去学裁缝还不是为你好?你看那么多人都去种地了,去了建筑工地,我还求人才给你留着名额的。”妈妈语气也很绝望。“你到底要怎样?你就在家混吗?”妈妈质问着。
娥子不想跟妈妈吵架,她早就不想跟妈妈跟弟妹们去争什么了,她在心里认命了,谁让自己生在这个家里呢?怨天怨地都没用,“我不会永远呆在家里的,等暖和了,我就出去找事做。”娥子慢吞吞的说着。
“你找事做?你能找什么事做?我倒要看看你有多能。”妈妈尖利的嗓音爆出来,她把那块花布甩在娥子的床上,转身摔门出去。
一会儿,妹妹樱子探头进来,“姐,你又惹妈妈生气了?”娥子用眼睛翻了妹妹一眼。“姐,这花布很好看,你怎么不做条花裙子?夏天穿起来肯定好看。”妹妹也十二岁了,很爱美,妈基本每年夏天都会给她做一条裙子,有时候是背带裙,有时候是连衣裙,有时候是一条百褶裙,妈妈还总说夏天穿裙子省布料。
“你出去,我没惹谁生气,你想要,回头你去做裙子。”娥子把妹妹撵了出去,她算着等会爸爸肯定也要来一番说教,都来吧!她想起高尔基的《海燕》,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反正她不要什么花裙子,她也不会去学什么裁缝,她想要的时候不给,她想上大学不让去,那就不要再管她了,不要说什么为她好的话。
过年前半个月,大弟正强回来了,妈妈也不啰嗦娥子了,可能他们也想好好过个年吧!正强回来也不着家,天天出去同学聚会,一直忙到家里宰猪那天,爸爸说以后不养猪了,太辛苦了,夏天太臭邻居也不高兴,等开春我们养鸡,其实娥子的爸爸妈妈很勤劳,总会想着多挣点钱,一说不养猪了小弟弟小妹妹两个就开心起来,娥子想他们又没干多少活,养了那么多年猪还不是自己和正强在帮忙干活,拔草剁草喂猪。
大年三十,爸爸妈妈还是做了一桌平时吃不着舍不得吃的东西,娥子帮着爸爸洗菜切菜,一家人还算和睦,爸爸妈妈也没跟娥子提什么学裁缝之类的糟心话题,娥子想他们或许死心了。年后初十那天大弟正强上学去了,娥子还是没有去送弟弟,她头一天把自己去给果园挑苹果挣得三十块钱给了正强。爸妈还有小弟去送了,妹妹说陪她在家,其实妹妹就是想出去疯。娥子心中其实对谁都不气了,这或许就是书中说的人各有天命,有时候要去争,有时候不必去争,都是安排好的。
过完年一晃眼就来到了三月,娥子一直都在盼着日子过快点,三月一号这天,娥子跑到了街道上,想看看有没有通知,街道的告示栏贴着通知,好长的名字栏,娥子看到有自己的名字,是在酒厂那一栏,这是分到了酒厂了啊!娥子开心极了,告示栏上贴着,看到通知,准备好行李,三月十五号在街道来,到时候有班车来接,娥子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三月,西北这个边远小镇还是很冷,依然穿着棉衣棉裤的娥子一点也不显得笨拙,她甚至觉得身体很轻松,她哼着歌小跑着回到了家里,进门后她把家里外间吃饭会客的屋子的炉子捅着火,进到厨房里开始准备中午的午饭,半年多娥子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爸爸依然忙他的工作很少在家吃饭,妈妈每天也是忙碌得不得了,中午回来都是急匆匆的,家里不喂猪了也没那么多事情了,爸爸说的喂鸡,小鸡仔还没开始孵化呢!
今天小弟小妹第一天上课,早早回来了,在摆弄他们的书本,娥子把饭端上桌的时候妈妈也回来了,妈妈洗了手坐在饭桌上的时候,娥子坐下对妈妈说:“妈,我这个月十五号要去州上的酒厂上班了,”
“什么?酒厂?哪个酒厂?你怎么去的?”妈妈惊诧着问道,她是知道酒厂招工这件事,但是她没想过让娥子去。
“去年十一月,我就报名了,有纺织厂和酒厂,都在招工,是我的一个初中老师在负责招工,他说我可以,我今天去看了,有我的名字,在酒厂,”娥子一口气给妈妈说了,妈妈呆呆的看着娥子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过了好长时间,妈妈才机械的接过娥子递给她的饭碗,她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小弟小妹看着妈妈的样子吓得也不敢说话,也默默的吃着饭,家里从来没有这么安静地吃过饭。
吃过饭,娥子站起身一边收碗,一边对妈妈说:“我一定要去酒厂上班,通知上说让准备好行李,酒厂在州上,住宿舍。”
妈妈看着娥子,半天才说:“行,我知道了,等你爸回来给他说下,准备行李等你爸回来再说。”娥子端着碗筷进到厨房里。
爸妈终究没再阻拦,那天爸爸回来后就对娥子说:“我们安排的路你不愿意走,那你就走自己的路吧!”娥子没有接爸爸的话,一旁的妈妈又说:“你大了,我们也管不了你了,反正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结婚了,”娥子还是没接话,她就想现在不能得罪他们,免得又阻拦不让去。
爸爸帮她捆扎了行李,很专业的部队捆法,妈妈给她买了很多的卫生纸,娥子每次生理期都会很多。妈妈还去找裁缝把那块麻色花布做了一条筒裙让娥子带上。走的时候娥子没带,她把那条裙子放在了自己的床上,妈妈或许自己能穿,她不管了。妹妹问她可以睡蛾子的大房间吗?娥子笑了下说:“可以,你随便。”
娥子坐在酒厂来接他们的班车上,今天没人来送她,爸爸一早就去上班了,妈妈说她也很忙请不了假,娥子自己背着行李提着一个爸爸他们回内地老家用的旅行包,她很激动,不在意有没有人送她。行李放在一个敞篷的大卡车上,先拉走了,被录取的一帮人坐在一个装载三十几人的班车上,来接的领导点名后让大家上了大班车。
娥子坐在稍后的位置上,靠着窗户,旁边坐着一个跟她差不多大岁数的姑娘,她抬头看了一下车厢前面,男男女女有岁数大点的,甚至还有看起来像爸爸那样大岁数的男人,大部分是跟她一样的年轻人。
汽车开动了,娥子的心就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在奔腾,自己算是幸运的吧!没有上大学还能快的有了一个工作,不管今后干什么都不用看眼色活着了,她心中暗暗的誓一定要努力工作,绝不能被辞退了,刚才领导说到了岗位不好好干会被辞退的。
这时坐在旁边的姑娘用胳膊碰了碰娥子,悄声问道:“你是怎么被招进来的?”娥子用疑惑的眼睛看着她,“就是你考试还是走后门?”她又用更小的声音问着。
“我没走后门,你说的什么考试我不知道。”娥子也小声的回到。
那姑娘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娥子,她觉得娥子不诚实。娥子看着她的表情心里很不舒服,可是她想以后要在一起工作了,应该搞好团结,于是她也用胳膊碰了碰沉默的姑娘,那姑娘扭头看着她,她小声给她说:“我真没走后门,也没参加考试,我就是那天去报名,报名的人说我是高中生,优先录用应届高中毕业生,当时登记就说让我来了。”娥子没告诉她录用她的是她的老师,娥子想肯定老师同情她没能去上大学吧!
“啊!你是高中生呀!我就说嘛,我是初中生,毕业三年了,我参加考试的,好多初中生都来考试了,择优录取,我敢说肯定有走后门的,”她扭头看了一圈车厢内有些看起来岁数大的,咬着娥子的耳朵低声说:“那些岁数大的肯定是走后门的。”娥子也悄悄地瞄了一圈,娥子把自己的背挺直了,她忽然觉得自己一定也会是一个有用的人,她与那姑娘相视一笑。
“我叫廖怀英,怀念英雄,你叫什么?”那姑娘热情的问着。
“我大名叫秦秋,秋天生的,小名叫娥子,嫦娥的娥,但是同学们有时候叫我幺蛾子,也有同学叫我大笨鹅。”娥子一本正经的说着自己的外号。
廖怀英张嘴大笑起来,忽然她又吓得左右看了一下,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可是眼睛还是眯成了一条缝,“嘿嘿,你好逗,嘿嘿,我爸妈喊我英子,也算是小名。”
娥子看着她笑的皱在一起的眼睛,也笑了,“我妹妹也叫樱子,但是是樱花的樱,也爱笑。”
“我前几天才过了21,你呢?”英子看着娥子泛着红晕的脸颊问道。
“我十月才满21,我要比你小半岁了。”娥子愉快的回道。
“我是家里的老三,下面还有两个弟弟,我老欺负两个弟弟,他们都怕我,你呢?”娥子觉得英子很善谈,她也有问必答。
“我是家里的老大,下面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我可不敢欺负弟弟妹妹,我都要让着他们。”娥子忽然觉得英子好幸福,她的爸妈一定很爱她。
“你以后就叫我英子姐吧,反正我也比你大。”乐观的英子碰碰娥子说道。
“英子姐?嘻嘻,好,我以后就喊你英子姐了!”娥子扭脸看着廖怀英那不大的已经笑成弯弯月亮一样的眼睛,她低头把自己的手穿进英子的胳膊肘里,紧紧揽着。
娥子看着窗外,车厢里很冷,窗户上都是厚厚的一层哈气,外面其实就是一片荒野,车厢里开始有了噪杂声,大家开始慢慢熟悉起来,就跟娥子和英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