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随着记忆的恢复,他其实已经开始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逐渐向影子靠近,许多地方已经变得有些透明。
吴理飘飘荡荡地坐回去。
他用力揉了几下隐隐作痛的脑袋,那段始终空白的记忆终于在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庄迭说的没错。
相比起“剥离”,更准确的描述,倒不如说是他这个影子自己不小心走散了。
旅店什么都没做,吴理自己也什么都没做。
那只是很平常的一场梦,他跟着导师去找一个偷懒的男生。因为梦里的天气非常舒服,所以在出门的时候,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也就是在那一个瞬间,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了“就这么不出去了好像也挺不错”的念头。
在这个念头出现的一刹那,他忽然就再也动不了了。
他看着自己和导师一路越走越远,导师说起了之前的学术交流,摇着头叹息后浪推前浪,嘱咐他一定要勤奋,不能再偷懒荒废时间。
那个男生跟在他们身边,有点赧然地摸着后脑勺,保证出去会好好学习、不再让家里人操心,却又忍不住叹一口气,抻着懒腰念叨漫画可真好看啊。
梦里的天气实在很好,他回过神,现自己原来是那道落在门槛上的影子。
他茫然地困在旅店里团团转,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扇只要一抬腿就能迈出去的门,只好回到了315号房间。
他待在那个房间里,百思不得其解地躺在床上打盹,恍惚间似乎又做了场梦,梦见自己和老师一起离开旅店回到了现实,头悬梁锥刺股地勤奋了整整一个星期。
另一张床上的室友则没那么和谐那个男生总是和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生打架,一开始还只是争吵,后来就变成了扭打,两个人不断地相互指责、彼此数落着对方的缺点,每天晚上都没有消停的时候。
再后来,两个一模一样的男生就你咬着我的胳膊、我撕着你的耳朵,死死拧巴着纠缠在一起,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旅店,再也没回来过。
他还没清净半天,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老师蹲在床边和一块脑花吵架。
走廊里偶尔有冒着黑气的影子搏斗撕扯,凶狠地咬住对方,拼命往肚子里吞进去。可吞掉对方的同时,自己却也变得更加狰狞可怖。
楼上有个整天醉成一滩烂泥的黑影,偶尔会被回来的男人往死里痛揍一顿,两条腿都扯断了,还醉醺醺地到处敲门要酒喝,没有酒就到处抓小一点的黑影吃。
楼下某个房间的中年人在念诗,那诗实在算不上好,但中年人却念得无比陶醉,好像世界上只他一个人欣赏就已经完全足够。
隔壁某个房间是个总会自己把自己骂哭的小姑娘,哭够了就咬着牙再骂,颤巍巍地练着怎么条理清晰地请对方团成一团圆润滚蛋。
按照规定,这些情况都是可以投诉的。
管理员很尽职,会挨户敲门,提醒对方目前被投诉的次数。
被敲开门的住户中,有的会收敛不少,有的却会变本加厉,似乎巴不得尽快攒够五十个投诉被轰出去。
吴理的影子坐在床上,听完最后一场辩论,看着老师离开了房间。
他对这种令人困惑的生活实在有点吃不消,想要试着从旅店出去,就沿着楼梯来到了前台。
前台的门开着,没有人阻拦。
秃毛鹦鹉和柜台后的木头人没完没了重复着对方的话,很难判断谁是第一句。
他在边上听了一会儿,不太好意思打断,只好看着他们永动机似的车轱辘下去。
吴理的影子蹲在地上,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是不是整整一个星期的头悬梁锥刺股太过疲惫,需要放纵地休息一个月。
在他的旁边是一个黑黢黢的影子,影子蹲在前台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地盯着一面墙看。
他实在忍不住,壮着胆子戳了戳那团黑影。
黑影咧开嘴“嘿嘿”笑起来,它出的声音很嘈杂,像是某种低沉的咕哝、又像是极为混乱的梦呓。
黑影非常得意,献宝一样慢吞吞地翻找着,把自己怀里那个破旧的布娃娃给他看,又哼着嘶哑的、无法分辨的曲调,晃悠悠站起来,沿着楼梯走回去。
吴理的影子依然没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甚至不太能分得清楚大部分时候,他会觉得外面的经历才是现实,旅店里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模糊混沌又离奇有趣的梦。
他偶尔会冒出个念头,觉得留在梦里不出去了其实也挺好。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迷迷糊糊蹲在前台,闻着那一点点清凉的雨水的湿气,不论怎么尝试,都没办法通过那扇普普通通的门离开。
没有明确的“回到现实”的主观意愿,是永远出不去这扇开着的门的。请牢记收藏,&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