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垂着眼,睫毛长长覆盖下来,神情专注,一双圆圆的眼睛在作画时显得格外澄澈透亮。
在勾画到头时,耳边突然传来唐柳的声音。
与同一时刻在脑子里莫名响起的一道说话声重叠起来。
“我喜欢棕色的头”
“用棕色彩铅画头,我喜欢这个颜色”
短短一瞬,四周的光线连带着唐柳的面容都变得模糊起来,在阳光下时隐时现,在虚假和真实的空间里来回交替。
一道不属于这里的瘦幼身影像不断闪烁黑白画面,朦朦胧胧地浮现又消失。
知安想努力看清她的样貌,眼前却像蒙了一层白雾,任她如何凝神都穿不透这层灰白的雾气。
“深一点的棕色,就像雨后潮湿的泥土,躺在地上打滚也不会被人现。”
“它很像泥土的颜色,不是吗?就像蝴蝶烂在泥里,翅膀都沾上了泥土的味道,变成泥土的养料。没人会去捡起一只浑身滚满湿泥的蝴蝶。”
像被蚁穴蛀空的大坝,一场绵延阴潮的大雨就能让它在霎那间决堤。
“糖糖,你在什么呆呢?”
现实中唐柳的声音将她从无边的幻境里拉出。
知安迟疑地眨了眨眼,视线聚焦到唐柳不知何时递来的一支棕色彩铅上。
她的目光顿了很久,才慢慢接过,轻声道:“我也觉得它像泥土的颜色,是承载了世间万物,能让漫花遍野,绿植生长的大地色彩,是一种很有生机的颜色。”
知安认真地凝视着唐柳微微失神的双眼,“泥土,不是沼泽”。
“它是万物之始,埋奠死亡,迎来新生,生命是一场周而复始的轮回,生生不息,蝴蝶的骨,血,肉会化在泥土里,蜕变成新的生命”
“我会捡起那只泥蝴蝶”
“啪嗒”
一滴冰凉的水滴在知安脸上。
苍穹之下的云雾翻涌,薄金色的光辉隐入灰白乌黑的阴霾,万里晴空瞬间黯淡。
树木草丛,漫天飞舞的樱花随风摇曳,斑驳晃动的黑影起伏飘荡。
一场绵密潮湿的太阳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雨声哗然。
打湿了她的,她的眉,她的眼。
知安在雨里看不清唐柳的神情,但仍是感觉她的视线像深海万里之下的鲸,穿过遥远空旷的蔚蓝色海面望向天际。
周围的人群尖叫着收起画板,四处躲避雨水。
而她们坐在泥土草地里,隔着一层细密的雨幕对视,头,睫毛都凝结了厚重的水汽,衣服吸饱了水,紧贴在皮肤上,雨珠湿答答顺着衣角地往下掉。
喧嚣,与极致的寂静。
仿佛是一出以雨天为背景,怪诞又荒谬的哑剧。
“骗子”
半晌后,唐柳捂住一只眼,掌心攥成拳,用另一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咧起嘴角,缓缓笑出声。
“你以为那是真的蝴蝶?哈——”
“那只是一只恶心的蛹。蝴蝶?它早就死在破茧的时候了,变成一滩腐烂的泥”
“所以当你捡起来现它不是蝴蝶,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它扔进火里”
唐柳的眼神漆黑又直白,仿佛海底深渊的恶鬼翻开狰狞皮肉,盈满了世界所有的恶意,就像现在淋在身上的雨水一样溢出黑色浓稠的毒液,密不透风地将知安从头到尾浇了个遍。
“一点一点,烧得连灰也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