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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第2页)

原来去这一趟,是想和玉漏说,本来欠她的十?两?二钱银子已经凑足了三两?,想先还上这三两?,下剩的再容他半年。

这三两?银子原也是从别处借来的,欠谁的都不想欠她,因为知道她多么看重钱。

他立在场院中笑着摇头,“没说,银子也暂且没给。我想,还是把这房子卖了,凑齐了一起?还给她,连带欠的别人的,也都还了,下剩的给燕姐抓药看病。”

那何寡妇忙走?上前来拉他的袖子,“不是都商量好了么,这房子不能卖,卖了咱们住哪里去?要卖,就把我卖了!还不是我们娘俩拖累了你。”

西坡只?是微笑,“说什么胡话,谁愿意病?房子卖了,把外头的账清了,别处赁两?间屋子住着,后面?如何过,我再另想法子。”

他这人常是不言不语的,但也说一不二,何寡妇见劝不动他,仍旧带着眼泪回屋去照看女儿。他独在院中站了会,天?阴阴地盖在头上,让人有点窒息。不知街上谁家办喜事,听?见锵锵的锣声,蓦地像一出戏的断场,有一条若有所失的尾巴。

他仰头望着天?,不免也望到隔壁楼上的那间闺房。那小小的一面?支摘窗内,探出个脑袋来,

是个十?一二岁的半大的姑娘,嘻嘻地笑着扭头向屋里说了声,“要下雨了!”

那雀跃的笑声使他悲哀,从前就是这样?看着玉漏长大的,也是这样?看着她走?得离他越来越远。他从没和她说过道别的话,因为有时候道别的话也有一层挽留的意思,他情愿对她说谎,也不要她流连在她根本不需要的感情里。他的生活只?不过是做给她和自己看的一个骗局。

是下雨了,落在他睫畔,不知是雨水还是泪花,总之他眼里湿润了一片。

玉漏在马车里也哭了,哭着哭着又?觉得莫名,便抹了去。反正往后西坡应当是不会再来问?她借钱了,他再要多借些?,只?怕她那份不带钱腥气的回忆就要越来越少了。好歹如今还剩下一些?,她要永远封存在她心里。

归到家中,池镜见她眼圈红红的,少不得问?:“你哭了?”

她知道瞒不过他,就只?提起?力气来笑一笑。

“为什么哭了?”

“和我娘又?吵了几句。”

反正她们母女总是吵,池镜也没有疑心,打?发了丫头出去,搂着她问?:“你娘又?管你要什么了?瞧把你怄得这样?。”他退到榻上去,拉她在腿上坐着,“倘或是要银子,给他们就是了,何必为点钱怄来怄去的?不值当。”

玉漏忽然悲从中来,望着他的脸,却是满目荒凉,笑了一笑,“有钱真好。”声音轻轻的,带着无?尽的遗憾。

好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他听?得楞了神,好似有把无?名刀子插进他心里去了。

她从他腿上起?来,走?到床上去,“我累了,想睡会。”

池镜还想问?她什么,终于没问?,在榻上静静看着她将自己整个捂在被子里,向墙里翻过身去蜷起?来,似乎有意要隔绝一切声音。他偏偏竖起?耳朵听?,窗外有下人频繁地走?过,软鞋底子走?在地转上的轻盈,衣裙的摩挲的声,丫头们喁喁低语的笑声,那一树玉兰花开了,白茫茫一片,初春里的阴天?,有种冬日去后复返的错觉。

次日池镜到外书?房,叫了昨日去连家接人的田旺来问?:“你昨日上连家去接你奶奶,可听?见奶奶和亲家太太吵架来着?”

田旺想了想摇头,“没听?见吵架啊,小的去时奶奶和亲家太太在吃早饭,小的在外头门房坐了半日,他们家宅子小,要是吵了,小的不会听?不见。”

既不是为吵架,又?为什么?还瞒着不肯说。池镜思忖片刻,又?走?到跟前来,“可有什么人往他们家去?”

“有是有,是去借钱的。听?他们家下人说,是连家从前的邻居。”

永泉在旁听?见,一下心神提起?来,八成是西坡。倒别为了这话,又?惹得他们这位爷生气,本来前头都要饶了西坡的。因想着何必跟个穷苦之人为难,便出声笑道:“那就是为有人上门借钱,家里人吵了几句,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要打?发田旺走?,谁知池镜却问?:“借钱的人是不是叫王西坡?”

田旺又?顿下来,“好像听?见是这人。”

“借到了么?”

田旺摇头,“像是没借给他,打?空手?走?的。”

池镜听?后放心下来,反剪着手?若有所思地笑着。她到底是她,一扯上银子,前情旧爱都能算得清楚。想必这是了断了,所以才大悲一场。

也好,从此以后终于能够高枕无?忧,日子又?照旧如常。

谁知未出半月,这日外头归家,看见有个熟悉的人影正往他们府邸旁那巷子里进去。池镜坐在马上,眯着眼朝巷子里瞅,见是西坡,走?到他们西角门前便停下了。他慌着从马上跳下来,把缰绳甩给永泉,“你把马牵到前头去,我从角门上进。”

旋即跑进巷里,及至角门前,有个看门的小厮忙迎过来,“三爷回来了。”说着招呼西坡,“这是我们三爷,你不是正问?么?”又?向池镜道:“三爷,这人说是三奶奶旧日的邻居——”

池镜抬手?止住,反剪着一只?手?望着西坡有礼地微笑,“王西坡。”

西坡从容不迫地打?了个拱,“池三爷。”

“你是找我还是找三奶奶?”

西坡道:“找三爷也是一样?。”

池镜并不引他进府,反而朝巷里引了几步,避开了角门上的小厮,歪着眼打?量他,“你有什么事?”

看样?子西坡的日子的确是过得不如从前了,身上青灰的直裰洗得发了白,自然往他家来,是换了件最体面?的衣裳。想他难道是前几日在连家没和玉漏借到钱,又?追到这里来借?

知道玉漏最怕旧日的亲戚朋友缠上来向她讨要好处,池镜也烦,但反而预备借给他,心想只?要他开口,多少钱都肯借,他欠得越多,玉漏就厌他越多。

西坡开了口,却不是借钱,反是递给他钱,“这是上回三姑娘回家时我问?她借的,一共是十?两?二钱银子,三姑娘不要利息,我就按原数还来,请三爷收了交给三姑娘。”

池镜脸上戏谑的笑容僵了片刻,向旁一偏头,笑出声来,又?转来盯着他看,“听?说你如今家里艰难,十?两?二钱银子,说还就还?”

“前几日我将家里那房子卖了。”

“卖了多少钱?”

“不多,我们那是老房子,不值几个钱,还债还是勉强还得起?。”西坡递银子递得手?僵,见池镜久不接过去,只?好暂且收回手?,也平视着他。

“卖了房子,往后你们一家人住在哪里?”池镜盘算不如赏他个住处,只?要他受了,就在他和玉漏面?前永远抬不起?头,自然,玉漏也是要瞧不起?他的。

这主?意好,他友善地朝他微笑,“不如我替你找个地方,我家有个管事的有所宅子空着,我去和他说说,兴许一文钱不要——”

话音未绝,西坡就先拱手?道谢,“多谢三爷的美意,可惜我无?福消受,我已另赁了两?间屋子,前日已搬过去了。”言讫,便将银子又?递去,见池镜还是不接,他便弯腰放在那墙根底下,拱手?道:“告辞。”

池镜睨着那地上那几块散碎银子,觉得给人打?了一下却无?还手?之力似的,心里徒劳难堪。要是玉漏看到这银子,只?怕也是难堪,又?要忘不了这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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