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骑在后街处等着罗云瑾。
他出了寺门,几步下了石阶,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拨马走了几步,回头看一眼药王庙高耸的琉璃瓦覆顶。
金兰就在那面朱红高墙之内。
朱瑄不爱吃松萝茶,庙里的大和尚不会无缘无故准备他不喜欢的茶,他今天又带着金兰出宫了。
一墙之隔。
罗云瑾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朱瑄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听见墙后隐隐有女子的笑声,娇柔婉转,似破晓之际枝叶间滚动的晨露,轻轻跌落,碎成颗颗晶莹玉珠。
她喜欢出来玩。
那时候也是,只要听说他领了出宫的差事就眼巴巴地目送他,羡慕他能够出宫。不过她从不会要求他帮她买什么,怕耽误他办正事。他有时候给她买几包酥蜜饼,她会高兴很久,一直放到年底都舍不得吃完。
酥蜜饼经久不坏,可以放很久,但是不能磕碰,她收在瓮子里,年底拿出来的时候,一包果子已经碎成了渣,微风吹过,齑粉飘得到处都是。
她被呛着了,咳得眼睛湿漉漉的,赶紧拢好纸包,尴尬地笑笑。
罗云瑾当时很诧异,问她“怎么放了这么久不好吃”她常去甜食房,起先是浑水摸鱼偷偷摸摸,现了会被提督太监提着耳朵呵斥打骂,后来甜食房的太监很喜欢她,经常拿品相不好但是味道不差的果子送她,她用不着藏吃的藏一整年。
金兰捂着纸包,笑了笑“舍不得吃放在那儿,光是看着就高兴。”
因为是他买来送她的,所以她放着不吃,看看就很好了。
少年时的罗云瑾无语了很久,还是觉得她一定是脑子有病。
而且病得不轻。
多年以后,那个阴鸷冷漠的少年长大了,骑在马背上,望着眼前庄重威严的庙宇,明知她就在高墙之后,却不能再往前踏一步。
缇骑等了很久,见他望着药王庙怔怔地出神,忍不住小声问“统领,千岁爷有什么吩咐”
罗云瑾收回视线,按了按那一叠厚厚的文书,扬鞭催马。
这是她为他求来的。
他欠她的,永远都还不完。
朱瑄走下长廊,掩唇咳嗽。
坐在葡萄架下剥橘子吃的金兰立刻回头,起身搂住他胳膊,她身上一股淡淡的橘皮油脂香气“怎么又咳嗽了”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手掌在额头上放了一会儿。
朱瑄笑了笑,拉下她的手握住“没事。”
金兰好奇地回头张望了一下,看着密密麻麻爬满老藤的院墙,低声问“你今天出来见谁”
朱瑄淡淡地道“一个下属。”
金兰没有多问,拉着他坐下,剥完刚才那只橘子,塞进他手心里“这橘子又甜又软,一点都不酸,比宫里的还好吃。”
今天朱瑄带她出宫去山里赏景,吃了南炉焖鸭之后顺路来药王庙找大和尚讨几杯清茶吃。药王庙的茶水清冽甘甜,据说煮茶的水是去年和尚们亲手收集的梅枝上的雪水,在佛前供过的,所以香气格外浓郁。大和尚悄悄告诉金兰,那都是骗人的噱头,权贵人家和书生文人就喜欢讲究这些,其实药王庙煮茶的水只是从城外运进来的山泉水。真有去年的雪水,也只够装几只大瓮,煮茶的话早就用完了,哪够年初煮到年尾的
金兰轻笑,怪不得她觉得茶水一股清甜味。
吃过了茶,朱瑄和大和尚边下棋边谈古论今。金兰在厢房里睡了一会儿,醒来之后,朱瑄还在和大和尚说话,她没有过去打扰他们,坐在一墙之隔的葡萄架下吃果点,听小和尚给她唱因果故事。
药王庙的橘子甜得正好,她已经吃三个了。
朱瑄吃了一瓣橘子,金兰眼巴巴地盯着他,他一笑,如晨曦透过云层倾洒而下,点点头“甜。”
她吃到好吃的东西就喜欢拿给他尝尝,看到好玩的东西也是,说他笑起来好看,平时就爱逗他笑。等他真笑了,又觉得他笑得不够开朗,愈要逗他,非要他开怀大笑才行。
他不喜欢大笑,她陪在他身边,他已经很满足了,不必用大笑来表达他的快乐从小到大,他得到的欢愉和快乐太少了,他越珍视什么,就越容易失去什么他不敢大笑,唯恐自己的快乐太耀眼,命运又无情地收回赠与他的甜蜜和喜悦。
朱瑄问小满“庙里的橘子哪来的”
小满笑着回道“小的已经找大和尚讨了两篓子。”太子妃喜欢吃的东西,不必皇太子吩咐,他们自会留意着。
朱瑄点点头,拉着金兰站起来,“回宫。”
马车等在后院,朱瑄扶金兰上了马车。
今天皇城人流如织,长街巷道格外拥挤,各家车马进进出出,把进城的巷道挤得水泄不通。
金兰掀开帘子往外看,道旁路人成群,行色匆匆,面容哀戚,很多人手臂上缠了麻布。人流不断从各个小巷子里钻出来,街道上比肩继踵,马车穿行其中,走得很慢。
朱瑄坐在她身边,道“他们要去白云寺”
张公公赐葬白云寺,京城百姓自前去为他送葬,其他地方的百姓也6续赶来。他们一路啼哭着奔上山,一边大哭,一边大骂以钱兴为的司礼监太监。五城兵马指挥司里有钱兴的干儿子,他看送葬的队伍人数越来越多,连文人书生都成群结队披麻戴孝,怕事情越闹越大惊动嘉平帝,派人在各个城门把守,看到疑似哭丧的百姓就抓起来,送进大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