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枝堂挨了一顿打,又被亲姐姐贺枝玉一通吓唬,当晚起高热。
贺老爷和祝氏听枝玉说了些宫里的秘闻,知道那天拦下金兰的内官是有人故意安排的,还知道这些天全家被宫里的内官当成傻子糊弄,一时吓破了胆。他们家祖祖辈辈住在乡下,往来的身份最贵重的人就是县里的知县老爷,知县老爷都不懂宫闱之事,何况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
夫妻俩一面自悔当初不该轻信内官,一面庆幸还好没有酿成大错,虽然实在心疼贺枝堂,还是硬着心肠没派人出去请郎中,只叫家里粗通医理的养娘给儿子抹了些伤药。外面已经宵禁了,而且贺枝堂挨打是因为冲撞金兰,这种事不好传出去,他们家现在正处在风口浪尖上,不能让人抓着把柄。
贺枝玉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的亲爹娘数落得抬不起头,冷着脸道“从今天开始,家里再有人敢对金兰不敬、胡乱议论她的事,立刻卖”
贺老爷忙点头应了。
贺枝玉看向祝氏“娘,我的姐姐姓贺,大名是金兰,以后我不想再听到贺阿妹这个名字。”
祝氏愣了一下,攥紧帕子,点了点头。
夜里贺枝堂睡不安稳,一直在梦中嚷疼。
祝氏守在床榻边,看着昏黄灯火照耀下儿子苍白的脸,忍不住红了眼圈贺枝堂长这么大从来没挨过打。
她拿帕子拭去泪花,侧头看坐在脚踏上缝鞋底的养娘,轻声问“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养娘吓了一跳,差点让针扎了手指,强笑道“太太,您说笑了,好好的,怎么会有报应”
祝氏回头看着贺枝堂,低声喃喃“当年我”
她这人急躁归急躁,但真没什么坏心,从没对庶女有过加害之意,庶出的大女儿、二女儿再不懂事,她还是忍着气送两人出阁,对大姐和二姐,她问心无愧。
可对金兰祝氏没有底气拍着胸脯说自己这个嫡母当得合格。
金兰是真的乖巧懂事、天真单纯,而且难得的知趣,可祝氏仍然对她不放心,严厉管教,处处提防,时不时旁敲侧击,只要她有一点不合自己的心意,立刻变脸。
这孩子是生生被她吓大的。
祝氏偶尔想起来也觉得自己不必这么防备金兰,本想着等金兰出阁的时候好好补偿,不想枝玉竟被选婚太监选中了,她一心扑在女儿身上,自然就顾不上金兰了。
她心里计算得很清楚,枝玉才是自己的女儿。而且等枝玉进宫当了贵人,金兰也能跟着沾光,以后再忙金兰的事也不迟。
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祝氏觉得兴许这是自己该得的报应。
养娘见主家婆伤心,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劝才好,正为难,忽然看见窗外闪过几道亮光,忙站起身。
丫鬟推门进屋“太太,三小姐来了。”
养娘赶紧给祝氏使眼色。
祝氏坐着没动,神色麻木,低语“该来的还是来了。”
门外传来一片恭维声,走廊里守夜的养娘丫鬟围着深夜造访的金兰不住奉承,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人情冷暖,就是如此。
丫鬟掀开门帘、卷起纱帐,金兰在一众养娘的簇拥中进了屋。
养娘忙丢下针线,搀着祝氏站起来。
祝氏一言不。
养娘丫鬟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屋中光线昏暗,唯有床前一星如豆灯火摇曳。黑暗中,响起金兰的声音,“太太,我听说宝哥有些热,过来瞧瞧。”
依旧是柔和又清脆的嗓音,干干净净,不带一丝耀武扬威的意味。
祝氏回过神,目光落到金兰身上。
她仍旧是平时家常打扮,蚌珠髻,银插梳,鹦哥绿细布衣裙,夜深露重,外面加了件元青色暗花春罗对襟夹衣,手中一柄高丽扇,桃腮粉脸,丰颊秀眉,夜色里一双明媚清亮的眸子,透着种一清到底的甜净。
金兰以前也是这副模样,不过祝氏从未好好打量过这个庶女,一是因为不在意,二是因为她看到金兰抬头就生气,后来金兰晨昏定省时很少抬头。
此刻借着摇晃的灯火细细端详金兰,祝氏心中五味杂陈,她头一次觉原来金兰已经长这么大了,而且生得唇红齿白,弯眉大眼,像枝头含苞待放的春花,嫩得能掐出水的鲜笋,青春正好的少女,俏生生的,无须艳妆,好看得理直气壮。
灯影幢幢,金兰示意身后的女医上前为贺枝堂诊治。
女医看了看贺枝堂身上的伤,喂他服下一枚药丸,道“皮外伤,不碍事,再过半个时辰烧就能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