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体同学一起无声的急匆匆地往郑华家赶去。
迎接他们的是郑华的妹妹郑云及她的女儿阿明两人。一个稳重娴熟、一个高挑得体,一脸笑容的招呼他们在院落中的石榴树下落坐看茶。
母女俩热切的告诉大家,郑华昨晚整夜没闭眼。凌晨四点后坚持着要起来,原以为她要上卫生间,但我们错了,原来她是要上东楼小阳台。
我们母子俩没办法,只能一边一个的扶着她,她并不是要去卫生间,而是熟悉的地走上东楼,小明只能拉开了阳台上的电灯。郑华在中心位置停住后,定定的望向远方黑暗一片的西面,见她就连眨眼都很少。我们母女俩顺着她望去的方向看去,已是大片的黑暗,当时的感觉有点像福尔摩斯探案集中无数次描述的神秘又幽暗的黑夜。远远的好像见到星星点点,伴随曦曦早春的寒风吹来,真是寂静中有透骨的感觉。
郑云停顿了一会,让小明拿起茶壶给大家添茶水,接着说:“小明及她的男友谢允假期回来协助我们夫妇俩照看她姨妈,我们俩就轻松多了,她俩都是学医的,对病人的照应就更周全了。我姐多日来她那涣散的眼光,此时似乎才有了凝聚。她那眯缝着双眼,在阳台上像现了什么似的,专注的一直往西南面空阔的地带望去;她虚弱的身体在有灯光的小阳台上也显得有了精神的支撑。凛冽的寒风使我们母女俩的身体在瑟瑟抖,但她却像磁鉄一般在黑暗中站立许久……”
“这时的气温很低,我们怕她受寒,牵她下楼,但牵不动她。好久没有完整语言沟通的她,好像想表达心中的什么固执,微微地动着上下两唇,只是一言不。”
“阿明只好下楼,找来羽绒服给她穿上,还用大方围巾从头上往下好好给她围住。她儿子一周前回单位时千叮万嘱,别让她母亲着凉和摔倒……直到天空泛白,才把她牵回到一个月前她儿子专门为她订制的医用床上,但郑华仍不愿躺下,总往门的方向看去,好像一直在等待着什么。”
“我们给她熬了稍浓的肉沫莲子稀饭喂她,也比平时吃得好些,像是心情和精神突然好了起来。到了中午一点左右才说服了她,把床的靠背摇平,又陪她十多分钟后见她终于闭上眼睛睡着了。”
郑华妹妹看了看认真听她讲述的这一大帮热心人,继续说:“阿明为她拉好了床档、盖好棉被,把她的手放进被子,我们才轻轻关上房门,让她清净的补个好觉。这才大约过了不到一小时,平时她中午都要午睡两小时左右,何况是她已经一夜没睡”。她一面看着手表一面对大家说道。
郑云带着疲惫的模样又说:“难得你们这么多同学凑在的一起来看郑华。就在这里先喝点茶水,等她再睡一会你们再进去看她好吗?今天她好不容易才睡着”。
母女俩的眼睛里写满了对郑华的关怀。
同学们此时都有点紧张,大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郑云对她姐姐的这片好心。
还是一贯少言寡语的杨思辰同学,总在关键时刻头脑清醒又果断应事。
他站起身看了看自己的妻子“童会计”,和他们的排长及刘程夫妇,见他们都对他点头后才对郑云说:“我们派梅林同学与你一同进房间先看看郑华好不好?看一下就出来,不会打扰她睡觉的。说完,见其它同学们也向他连连点头。”
梅林起身说:“我十天前都来代表同学们来这里看过郑华,那天还正好遇上她的医生儿子回来,他很喜欢我和他母亲聊上一阵子。但郑华靠在床上,反应很是平淡,用手的两个指头不停的搓着耳朵后边。问她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她也不回答,他儿子走上前来看她耳后,也没现什么,也许是在想什么问题。她并没有我们大家希望见到的她过往的笑容,和听到她高兴的笑语……”。
郑云听了杨思辰很正当的要求,她本来就与其中好几位的大哥大姐们都比较熟悉,特别对梅林更熟,想都没想的拉着梅林说:“好的,好的,我们俩悄悄进去,看她醒来没有。”
她轻轻开了门,两人蹑手蹑脚的走进房间。
一切非常的安静,房间干净整洁。梅林细听呼吸音都听不到。警觉的她,看到盖得好好的郑华,一头灰白的头,不是柔顺润滑的样子;闭着双眼,平静得有点僵直;梅林凭着她多年的生活经验,还感到郑华脸上的肌肉有“下垮”的感觉。
梅林刚来到床前,郑云向她摆了摆手,让她在床头坐下。
梅林还没来得及坐下,弯下腰轻轻的说道:“郑华!郑华!郑华,你的所有同学都来看你来了!他们都在门外等着呢。”
眼前的郑华一动不动,郑华妹妹此时才感觉到了不对劲,上前大声呼喊:姐姐!姐!姐姐……没有反应,她走上前,一面呼喊一面用手轻轻拍了几下郑华的脸,也没反应。她迅掀开被子,摸了摸她姐姐一直放在两边的双手,还是温热的。
她用力双手摇晃着郑华的双肩,嘴里不停的呼喊姐姐,姐阿姐!也没有任何反应。她又轻轻地扳动了一下她的下颌骨,还可掰开……一时竟大声哭了起来。
她带着哭腔对着门外高声急呼:小明、小明,快拿‘旁称’,快拿‘旁称’!
“旁称”,是白族语言中的一种特殊的小东西。是把一枚大枣的核取出,再放入银质碎块及十来颗大米后,先捏紧后再拿红棉线捆扎而的成长条状物件。这是当地人十分郑重的、对死者尊敬又要在把握住即将落气时,放入死者口中的、一项带着独特庄严的事程,称为“银气”,又称“米气”。是在最恰当的时刻,完成这项事程叫做“得气”,既庄严又神圣。
反之,被叫做“未得气”。是一件在亲友面前永不敢当众承认的最为惭愧的事件;也是责备身边亲人“最高级别”的一件极不光彩的事情;甚至是轮换陪伴亲属间不能饶恕的事件。一般在步入老年或出现疾病有危及生命时,最亲近的人就要早早的准备好两份,放在最能储存又在立即要在落气时方便拿来及使用得上的地方……
“旁称”翻译过来是“盘缠”的意思;有银有米有甜蜜的大枣包住,再有棉线紧紧缠在一起,在机不可失的档口送去,几乎代表着民族人性两隔间的心意完整相送。
……小明听到母亲的高声喊话,一下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快将“旁称”送到郑华的床旁。
郑云接过来,很快把“旁称”放入郑华口中,再把下颌骨往上推送,但此时已合不上嘴了,她只能用手托住,让小明快拿了绷带,三人互相协助,双重的用绷带从她下颌往头顶上固定并打结。郑云轻轻哭着说,“姐,我们错了,今天下午没在你的房间好好的陪你,你不要怪我们呀……”
郑云还哭道:“姐姐!姐姐我的好姐姐,你是怎么知道你这么多的同学要来与你作最后的道别呀?你是不是在等着他们而有意让我们休息一会呀……”她这样大声的哭着。小明在旁:“姨妈,姨妈!我们天天守在你的床旁,你为何这么忍心、又这么快的避开我们呀?”的哭道。
梅林也“郑华,郑华,我的好同学。同学们都一直在心里想着你呀!挂念着你呀”的哭着……
全体同学分成四批进到房中,在床旁脱帽默哀三分钟致哀。
……郑云及小明几分钟后出来向大家无声的做了三次鞠躬……
研品正起身说:“你们母女俩不要太难过了,她儿子工作远离家乡,不能经常回来,这次返单位不久,你们能这样每天用心照顾,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看看旁边滴着泪珠的小明,像极了当年的郑华。心里想着,在自己的印象及老人都说:“生女像姑,生男像舅”。而小明是少有的长像母亲这一方,典型的像姨妈,不由的把思绪拉向过往……
郑云伤心的说:“小明出生后,我们夫妇俩在医院工作忙个不停,家中两边都没了老人。幸好我姐当时下岗在家,帮我领大了小明;我刚一退休,姐又离不开我们了,这样的相互联系,真像有一股血的链条在互相牵拉着。只有今天的丝扣像短暂错开,让我既心痛又想不到离别是如此的情形。
研品正看向郑华的房间,沉默了许久才说:“郑华好像她心里在多数时候能知道她生病后给家人带来的负担是艰难无比的,她失去了记忆中的许许多多,但人间的友善、亲情、年轻时的爱恋、同学间真挚的牵挂等等,在衣食住行有了保证的今天,她似乎已经牢牢的记下。”
就在此时,友好的邻居们一个传一个来了不少,白事是不用去请的。各自找到该做的事情,各忙各的。梅林及她的团队又在这小院内忙碌起来。
小明的父亲是一个外科医生刚退休不久,与他未来的女婿都在郑云的统一指挥下做了丧事中的许多事情后,退到后厨,协助厨师们利用高压锅的快煮功能,还做了一道郑华生前最爱吃的一道菜:“老奶洋芋拌干蕨菜”,其中有火腿丝及韭菜……
“入棺”晚餐很快上席,以上的这道菜最丑,但美味无比……
同学们这天感受到了这些用年华存下却见不到形影的宝贵的东西得以保存,真实而动情,都说是我们这代人的富有。尽管疾病无情,郑华近期的记忆有许多丢失,但远期那许许多多的过往,仍越来越清晰的牵着她的脑神经——直至生命停泊。”
杨思辰接着说:“别说‘量子纠缠’已得到证实、‘无信息报警’这方面的研究也已走在即将到位的途程。这些统统似乎在无声中蔓延,但只要用心,就一定感觉得到,它像一种无形的动谙,是珍贵无比的美妙的心底之弦在搏动……”他激动的用双手贴着胸前又说:我们大家其实已经感到了人性相连的无声支持,也真切感到了人性善意的一面在科学展中应验的微观一面。”
大家此时似乎都有同感,在这离别的时辰,好多的话语其实都很想说,又想到:王家卫的电影《东成西就》里的一句话:“如果你不能拥有,那你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要忘记。”
大家又在吟颂着我国署名诗人王昌耀说的:“爱,是一种更古老、更持久永恒的力量……”。还有那句“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
大家一致感到:人内心深处的多种情怀与感慨一定是在越表象和生活语言的。人经历的越多,这种内在动力越丰富,可能会越时空中的网络体系,穿插在有密集交错的快乐情网之上。在这不同的年代、在时光不可挽留的焦急中、在都有内在欲望痛快释放的现实面前,可能有种种的聚集。它可以通过和睦家庭、同学、朋友、邻里、友善的社会协助带来的欢欣、美食的味觉带来的舒心,还有舞蹈、音乐、笑声等等都有着实实际际的动能推动着这种力量。
但这几十位老同学,还想用他(她)们最普通的最有限的“诗歌形式”得以送行和宣泄,得以铺展及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