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莹最后的一篇文章《女性人生》:
我的患者中有一位姓唐的女士,是八年前收到的患者,她有一头白,但诊断却是“功能性子宫出血,失血性休克”的患者。
她年龄刚满五十,由四位清洁工的中老年妇女天刚亮时护送而来
她来的时候的血红蛋白44克每升,只有正常人的三分之一的血液红血细胞量,全血细胞一致低下。面色苍白但神志清楚,经“输血”及相关治疗后,她站了起来,晃动了一下脑袋,像十分健康的说道:“医生!我的病好了,没别的不舒服,我要出院了!”
当时整个科室人员不理解她,告诉她这样反复几次大流血,经药物治疗失效后,只有做“子宫切除手术”才能彻底好转,不然你这样的“失血性重度贫血”会危及生命的。
她的回答简洁明了:“不会的,老天绝不会这样安排的!”
原来,几年前的一天,她上大学三年级的大儿子与高二年级的小儿子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大儿子当场死亡、小儿子半月后死亡。
她是现实生活中见到真正的“一夜白头”。
大她六岁的身体健康的丈夫,在这样的打击下只活了一年零五个月,也离她而去。
家里剩下一直瘫痪在床的八十一岁的公公,还有一个七十九岁的已六年不认识她的婆婆。
公公虽瘫痪在床但神智清楚,含泪说:“收命神仙瞎了眼,该收去的不收,让我眼睁睁的“见证”我儿媳“活着人的艰难!”
婆婆只会不断的在口中喊到“宏儿!宏儿!”没得到回应后又喊:“孙儿!孙儿!……”
唐女士说:我不相信老天会把我的命先一步收去,而留下这样的两位老人。
唐女士还说:老天给了我疾病,但不要我的性命,也并不拿疼痛来折磨我,还留给我一身气力来“服侍”两位可怜的老人。只是实在不能用“几天的时间”去做这样的大手术。只要能站起来走动,我!就得回家!……
科室的人听完她的讲述,没有一个多说一句话,没有一人再说服她:留下来做了大手术再回家!
望着她迈着“坚实”步子的背影,全科人员排成一排,目送她离去!……
比之于唐女士,我真是幸福到了极点,我有唐女士渴望而永远失去了的一切。不是她自身弱点造成的不幸,是天灾人祸无情地聚集到了她的身边。
她似乎还在感谢苍天,送给她的疾病无疼痛、还能站立起来,走得回去;送她一个明眼明事又明理的瘫倒在床多年的老公公;还送她一个什么都忘记了,但还记得自己是曾有儿子、孙儿的母亲和奶奶。
唐女士她一切都没了,只有两位老人使她放心不下,她意识到了她是这个家真正离不了的“顶梁柱”,她不能倒下,也倒不下去……
我平时有过多的感想,有激动、有伤感,总喜欢吟诗作赋,去漫无边际地表达一番,也伤感自己的一生有父亲的缺如……但此时没有一个合适的字眼跳上心头。
突然间,感觉得到,人到至悲至暗的时刻是无语的,文字多有时候是表达不出的——也许是无声的压在心底,也会产生一种坚实感,来支撑活着的信念!
那里还有多年瘫痪在床那老人眼光中析出的真挚的感激;有真正不死的母性光芒在微微的闪烁;在清晰的思维中,她!还能立得起身、去送出自己尚能做到的一份关怀和一份支持。这些是她至今努力的驱动力!
同样是“白头”,不一样的原因,我为她的白头而动容。
同样是疾病,不一样的病因,不一样的病症。我也没有过于的疼痛折磨、我不仅能站立,我还能绘画,挥舞大笔写毛笔字,能跳舞,更能感知周围拥簇而来的关怀;我能争取到我愿意接受的许多治疗,我时时可静下心来感受治疗的效果。
我还能乘车走路到处去看看祖国美丽的大好河山;我还能随意拿着我喜欢的书本,从中现我的热爱;我可以哈哈大笑;我可以构思许多美妙的故事——拿我的笔来进行深入刻画;我时时还在享受阳光的沐浴;享受美食带来的舒心。
我得了疾病,没有短期收了我的生命,但已经时时提示我:生命可贵,让我珍惜自己、珍惜周围人,珍惜人间降落的一份份“实在”。
疾病也告诉我:不用费时费事去思考身前身后事,要抓住生命的每一天,去拥抱社会的灿烂、去投出心底真实的热爱。以这样的方式去彰显生命的值得、也以这样的心态去回馈所有曾经的感动、也以如此定格女性姿态,尽显一份为女为妻为母的形象……
还有许多,这样想下去,我觉得可无限分解很多的趣事,值得我作为在我偏居一隅的医疗科室,从满眼的女性疾病与不幸中找到一份真实的热爱、一份自我的价值……
唐女士给了我疾病中启示,我们都能从中看到社会留下的希望之光,追寻着希望坚强而且自信的走下去,使每一天不昏庸、不悲切,活一天有一天的价值和欣喜。
给热爱我们的人予力量;给生活中难免造成冲突的人,也感知“放下”带来的轻松前行的社会氛围;使“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风尚日益扩散……
八年后,唐女士的公公婆婆相继去世,一位默默在她最撑不下去时帮助她的富翁最终把她接走“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