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顺遂必竟没有长久伴随于林思恽,属于他的好景又在后面短短的几年中,意想不到的中断了。
在后来长期的动荡时期,医院的归属一度有了地方及部队双重管辖。他的工作同样经历了预想之外的变故。一时间,他又一次回到了自己的老本行——清洁厕所。还有打扫病房、洗涤医疗污物、菜地劳动等等,这一次一过又是漫长的岁月。
多年中再没遇到贵人相助了。几次想到要放弃“职业”,也想回老家,但现实有着沉重的社会枷锁伴随,自身的力量挣脱不开,也不由选择。还有可能让本来就揣着痛苦过日子的母亲雪上加霜。所以无赖的挨着时间,干着全凭体力及旁人实在不愿去做的事情,难免面对白眼及许多复杂的眼光,内心却固执己见,不完全相信这样的生活代表着人生的永远。
自己有热爱文学及绘画的多种爱好,虽然完全失去了深化的条件,但心底的热爱加上与众不同的回味与思考,或多或少的帮助他在难熬的时辰中,度过了漫长的艰难岁月。
在那个年代,个别有胆量的人,竟有没学过医的人,也突然操起了手术刀,当众表演“一刀进腹腔技术”,其结果可想而知……
“老本行的工作”一干又是十年有余,当再次回到外科手术室,新院长重新把手术刀“递过来”时,他,已是过了“知天命”的年龄。
再后来的七至八年中,他才真正步入工作及生活的正轨,也才开始了不间断的寻找家人的日程。
妻子是云南大理的姓宋商家的最小千金,因家里不少生意在蜀地,所以两人才得以相识相知相爱,再到后来的结婚生子。
能找的地方都找过,其中一次是到了成都火车站西门。
在临近车站的一条老街的拐角处,有一旧式大门面向街道。门前的通道边立了一个“家书代写”牌子,门前放了一套木质的黑漆桌椅板凳,一个穿长衫的‘老人’,整洁清爽、全白短、眼锐颜容,正端坐用毛笔带写一份寻找家人的“中楷”告示。这个“行当”突然强有力地吸引住他,使他停住脚步,欣赏老人的告示。
然后,他随即走入大门,见宽阔巷道左右两侧都挂满了字画,多数的在下方贴上了出售的价格标签。
当看到有一幅字画的下方的落款、名章、两枚闲章,但并没有标明出售格时,林思恽惊呆了。再看看字画上熟悉的笔迹以及落款的时间,一时间高兴得无法形容,立即走出来向老人询问“字画”的“价格”。
老人来到此书画前,停立许久若有所思,一时无语,反复看眼前的男士,一副认真劲,急切等着自己话的神情。半晌才说了一句:“此作不卖!”
后来林思恽不知费了多少的口舌,终于才从老人的口中得到“下落”:
老人清晰的记得三十年前一位年轻女子带着一个小男孩在一个周末上午的午饭前,在火车站边的台阶处给他们写字画时的情景……
老人最后对林思恽说:“后来我曾多次在每个周末上午,还有不定时的时间,到车站当天写下此字画的阶台处等待她的出现。如她还有难处,可再以那天的“写字方式”资助她,或向她购买绣品等。如能有可能留下她,那是我内心隐藏的小小心思。”
老人还说道:后来的几次还遇到三位男士,其中有两次遇到一位成都航空学院在读的一位高个子十分帅气的年轻学员,大概也被她个人的文化气韵折服,想来“帮助她一解难处”。话是这么说,只是私心处不知道他有没有其他想法。
其他两位,一是中学地理教师、未婚;另一个是百货公司的会计,深深的隐瞒重要关键词。言谈中仍然了解到几个的心思其实都有点像。这些,是后来一直没等到“想帮助”的人,而各自相熟后才大体了解到的。
而我当时的条件最差,没对其他三位说出任何一点“小心思”。
我那时三十八岁,丧偶三年多,带着一个上二年级读书的女儿。
我是这几个人中怎么评估都是自身条件最差的一个,虽是最早对她起“资助”的人,自省自己比不上其它三位男士,仅为年龄及已婚丧偶还带着八岁的女儿就没有说出口的底气,但心中的执念在心,我的坚持比其它几位都长得多,还在后来不定期的去守候。
直到现在,都成了我走向车站这边的习惯,每天“整装待”,眼看四方,希望再次见到她,不管是出现什么情况,我仍然心如“当初”,执念不变。
但最终再也没等到她,但他对她的关注一直伴随至今,她对我的深深的一鞠躬,是我一生中的唯一遇见,我的理解或许说共鸣,也许就在那一刻已经开始。
其它三位还谈到,看到她当时一脸的悲哀,但无丝毫的可怜相。只见她身存文气,胸有成竹。坐姿可绣,立起挥毫;停来抽丝,动态成文。脸色苍凉,诗韵徐徐……
林思恽感慨这些人对素不相识的妻子,与其说不约而同的赞美,不如说都是慧眼识人。大有可能是“一见钟情’。
林思恽毕竟有了一点有关妻儿的几十年前的信息,仅一次的露面信息,就引起了目前所知的多人“关注”,是好事,能给自己带来慰藉。随即又想到她很可能早已另嫁……还想到她写字的地点是火车站西门,那最大的可能是回云南大理的老家。
于是,他后来三次到云南大理去找她,每次用了将近两周的时间,都没找到,没人知道她们俩的下落。也几次登报寻人启事,都没有任何回应。
他后来的规划:一到退休年龄,就到大理徒步寻找妻儿。只因那时“退休”都因没有先列迟迟没能办成。又因自己脚趾处旧伤缘故,经常疼痛难忍,越是疼痛,越是清醒与思念。长夜漫漫,熬过无数的不眠之夜。也想过以马代步,策马前行。他相信自己的妻子有能力将它的儿子很好的抚养成人,两人都健康无恙。自己也要积蓄体力、排除身体的不适,才能踏遍大理的每一个角落,或寻找点滴信息。即使早已成他人之妇,也毫不责备,此生能看一下她们母子俩的近况所处也就心满意足。
欧泽和曲比两老人的重逢有他俩的幸运成分、也有与众不同的精神支撑才使得他们都健硕的活到有机会再见的老年时分。更给自己再一次寻找妻儿定下了方向和坚定了信心,不管最终的结局如何都要坚定寻找,一直到走不动的一天。
当他接收到研品东这伤员时,他在他身上,隐隐的有着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但更多的看到了三十年前妻子年轻时的影子。他反复问过他母亲的姓名,及他的出生时间。还查过受伤军人档案,除了“云南大理”几字外,其他一切都没对上号,尤其细看的家庭主要成员拦中的父亲的名字是“字濮月,很早病故。”非常简单的填写,实在对不上心中的探寻。
自己想来想去,几次自己劝自己不能像“人有亡斧者”文章中描写的那样去想。但他还是想办法查过云南的少数民族的姓氏中的“字”,在他的认知范围,姓氏中并没有姓“字”作为姓名的姓的,但查找结果是,云南就有这个姓,使他不得不相信这是不说的误会。
但他在内心已定格这像他的儿子,他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要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他,鼓励他,还希望常见到他。但他不能明说,说后如引来“否决”的“是实”就不知会有多失望、多难过……
他对研品东说:“我的母亲还在老家,她一直想着我的父亲还在人世,他一定会回来。五十多年的苦等,她认为没有不应该的。这点希望一直在支撑着她,谁也不想去戳穿。她说属于她的‘奇迹’是晚开的莲花,长期深埋土中,一夜冒出,连茎带花,吐露惊喜……”
父亲走后的李庄,“今非昔比”,使周围不知名的好几个小村都融合在了一起。
她母亲送父亲走到的尽头,今天已是宏伟的学校。高楼已完全遮蔽了她的视线。但她总说:“我能看穿一切,包括太阳与黑暗、还有丈夫的心”。她说得那么铿锵有力,仿佛有了实在的信息跳到了心底。
她心目中的他:“一直朝着‘家’的方向急奔而来”。几次又说:“他回来时,我会第一个看到的,到时我会去学校高墙的拐角处接他”!
听到这里,研品东心里无比的难过:传统下过来的母亲们,一个比一个执拗顽强,一个比一个独特怪癖。时间间隔几十年,所处环境和时代也大不相同,但她们凤栖梧桐,从一而终、缘定三生的观念是如此的雷同、绝决、神圣不可侵犯!
她们所付出的“情”,是平凡人认为的短暂的情感,却是她们一生的所有。她们有了这样的信念,就变得异奇古怪,不可思议。也正因为这样,没有后路,为母则刚、一切得依靠自己。久而久之,活得异常的坚强和独立,完全过了男士们的独立宣言及钢铁意志。
想象自己的母亲算得上是一个知识女性,看过很多的书籍,思想能转弯,但终究陷在一处窄憋的巷道,再走也走不出这样的怪圈。不是欲罢不能,而是从不作罢。这些,研品东只是埋藏在心里,从来不想对外宣泄半点。